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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人財路猶殺人父母,掘墳者他日無葬身處第二日一早,兩人就下山了,辰軒想到上次歸寧自己空手上門,失了禮數,這次有心彌補,兼之怕阿薇回家暫住讓岳祖父疑心,就買了不少禮品。
回到水竹村,村裡人見他們雇了挑夫,籮筐里塞滿大包小包的東西,發出了不小讚歎,越發相信之前的傳聞都是嫉妒喬家姑娘嫁了好男人。阿薇的舅媽也看到兩個人回來了,對方沉甸甸的籮筐似乎墜得她心口疼,一雙白眼差點翻到天上去。
喬老頭看着那些補身體的稀罕藥材和上好的佳釀,笑得合不攏嘴,倒不是貪這些,而是替孫女高興。
聽說辰軒要出門一趟,喬老頭忙說了些讓他路上小心的話,又叫阿薇送辰軒一程。
兩人並肩慢慢走到村口大樹下,陽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周圍很安靜,終於沒有村民們注視的目光了。
見他肩上的包袱沾了一片落葉,阿薇伸手輕輕替他撣去,低聲道:“路上小心些。”
辰軒不語,忽而捉住她的手,從懷裏掏出一件物事,順着她纖白的腕子套上,然後,就及時鬆開了,只因那細膩柔滑的感覺分外熟悉,只一觸,他就不由想到那天晚上捉了這隻小手……他不願再想這令人羞愧自責的事,彷彿那晚上的一切都在提醒他,他不再是個足以自持的君子。
不知他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舉動,待她反應過來,低頭一看,腕上涼悠悠的,是一隻漂亮的碧玉鐲子,兩端鑲了鏤空的金飾,看上去十分精緻貴重,仔細辨別,這並不是只新的鐲子,而是母親留下的那隻,想起昨晚上自己睡下了,外面的燈盞彷彿久久沒有熄滅,以為他在收拾路上要用的東西,她就沒問,沒想到,他是挑燈給自己補了鐲子。
“你還會補玉?”阿薇心裏一時暖烘烘的,還有點好奇,爺爺說過,修補珠寶玉器是另一門行當,不過一些頂尖的瓷器修繕師也能習得此技。
辰軒微頷首,淡淡道:“見你時常拿着這隻鐲子,想必於你是個珍貴物件,我一時技癢,就拿出來補上了,你不嫌棄就好。”
摸了摸鐲子,碧玉鑲金,熠熠奪目,阿薇越發愛不釋手,“這是我娘留下的遺物,可惜找到的時候就摔碎了,我怕爺爺傷懷,從來不敢跟他提補鐲子的事,一直就用幾根絲線纏着,偶爾拿出來看看。現在你補好了,我可以時常戴在手上了。”
看着她一雙眼裏泛着感激的光,他也不自覺揚起嘴角。
很快到了分別的時刻,他走出去一段路了,回頭見她還在大樹下依依不捨地望着,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樹下顯得那麼纖弱。
腦海中不期然想起多年前的一樁小事,那時候兄長成親不久,家裏在另一個州縣的生意出了點周折,父親□□無暇,兄長必須前去處理。分別那日,他看到大嫂將兄長送到了范家大宅門口,也是站在一棵大樹下目送他,兄長牽着馬走了一段路,又急沖沖折返回來,不管不顧地將嫂子緊緊摟在懷裏,在她耳邊說著什麼,還悄悄在嫂子臉上親了幾口,嫂子臉上又紅又臊,末了還垂了淚珠子,當時他從書院回家,意外就看到了這幕。
大約那才是新婚夫妻的分別吧,他感動,但換到自己身上,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只朝她遙遙道:“等我來接你。”
看到她點頭,他才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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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薇在家中住了幾日,喬老頭仍舊每日挑着攤子出去吆喝,她要幫忙,喬老頭卻不讓,說她現在是范家婦,再替喬家拋頭露面,會招人閑話。阿薇見爺爺只是往臨近幾個村子去,裝的家什也沒有以前重,不到午時就回來了,知道他幾十年如一日習慣了要去做點事情,倒不是硬要折騰自己一把老骨頭,她稍放心了,就只待在家裏替爺爺操持家務。
這一日,私塾休課,小謹就回家了,看到姐姐,自然十分喜悅。阿薇卻將他拉到屋裏,質問了安子賦上山來的事,小謹噘着嘴,倒沒否認自己在安先生面前胡亂攛掇。
嘆了口氣,阿薇這次卻沒對他發脾氣,也沒對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只是將弟弟摟進自己懷裏,拍着他的背慢慢道:“不管姐姐嫁沒嫁人,小謹在姐姐心裏的位置不會變。”
懂事聽話的小謹變得偏激逆反,跟辰軒或許沒有太大關係,他是捨不得以前的生活,捨不得有她在的日子。八歲的孩子沒有爹娘,爺爺和自己就是他最大的依靠,爺爺更看重小謹的學業,所以在生活上小謹對自己的依賴更大些,就算她嫁的人不是辰軒,小謹也會不習慣的,只因有了那個傳聞,小謹替自己的行為找到了充足理由,而自己成婚後確實疏忽了弟弟的敏感心思。
明白了這些,她自然不會再對小謹用從前的法子。
阿薇的承諾果然起了作用,小謹沒再氣呼呼的,而是眨着眼問,“姐,你說真的?那人沒把你搶走,你還是會對小謹好的?”
阿薇點點頭,笑道:“當然,你和爺爺永遠是姐最親的人。”
“那我要吃烤紅薯,姐你給我烤。”小謹一臉期盼。
摸了摸小謹的腦袋,阿薇應道:“莫說烤紅薯,烤鵪鶉都行,姐陪你上山抓。”
小謹喜笑顏開,眼裏再沒了之前時刻蘊含的嗔怒,“那還要掏鳥蛋,還要採桑葚!”
……
“好好好。”阿薇都應下了。
第二日,實現一切願望的小謹蹦蹦跳跳下了山,阿薇在山道上望着弟弟的背影,忽而覺得,小孩的心思也不難猜,這不,又跟沒事兒的人一樣了。
可那個人的心思,她就算有七竅玲瓏心,恐怕也猜不透。看着手上的鐲子,想起那個離開數日的人,眼眸不自覺眺望向更遠的方向。
到了趕集日,阿薇下山去採買東西,順便去私塾見了小謹,給他帶了些她才炸的米糕。
比起什麼貴重的硯台,小謹還是更喜歡香香酥酥的炸米糕,從前只有過年的時候,姐姐才會給自己做這個稀罕物的。
小謹覺得,這次姐姐很講信用,又和從前一樣對他好了,就是不知道那個鰥夫從外面回來后,姐姐是不是就回了大瓷山上,又把自己忘了?那他覺得,那人最好別回來了,可他畢竟不敢說出口,嚼了滿口金黃,把想法咽了回去。
從書院出來,阿薇在市集碰到了月蘭,月蘭搭了個小攤,售賣她的綉品,兩人相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阿薇看着月蘭放在簍子裏的繡花手絹,想起上次辰軒替自己買了好些東西,其中有幾方素色手絹,她特意選了想送給月蘭繡的,當時打算走了,就把手絹都放到了矮几上,後來他酒後吐得厲害,隨手就拿了手絹用,上面的污穢自己洗乾淨了,但再拿來送人肯定不好,好在絡子是乾乾淨淨的,她也刻意帶了幾條在身上,就是預備何處見到月蘭了可以馬上送給她。
月蘭得了絡子,笑呵呵從簍子裏抓了幾把香香的乾花,用繡花手絹包了給阿薇,趁着阿薇道謝的功夫,月蘭想到什麼,忽而問,“你不曉得現在外面不幹凈,還敢放你男人出去?”
阿薇不解地看着月蘭,“什麼不幹凈?”
月蘭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阿薇聽到後面,眉頭皺得厲害,“你說真的?”
“那當然。”月蘭十分肯定,“我家倉升前些日子去了外面一趟,回來我都不敢讓他跟我睡,後來見他沒事兒,我才放心了。”
兩人正說著,前面街道上吹吹打打一陣熱鬧,一頂四人轎子停到了某家門前,那家門口站了一片人,門口貼了大紅喜字,掛了紅綢紅燈,一派喜慶,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家來接親了。阿薇遠遠瞧着,覺得那身穿紅衣走在前面的新郎有些眼熟,不過離得太遠,她看不清楚,慢慢地,周圍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把街道圍得水泄不通,更加看不全了。
月蘭瞧了阿薇一眼,見她不明所以的樣子,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看來,你還不知道是誰娶親?”
阿薇不否認,月蘭也不賣關子,“是你表哥楊青松。”
阿薇“啊”了一聲,又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表哥早到了成婚的年紀,就算他不急,舅舅舅媽不可能不急。
月蘭知道楊青松從前喜歡阿薇,也知道兩人差點成了夫妻,但現在阿薇有了更好的男人,月蘭就不介意與她多講一些楊青松的事了。
“我聽我娘說,你舅舅家這次可下了血本了,花了不少聘禮要娶這位陳家姑娘。”
“這位姑娘想必十分好了?”阿薇好奇,什麼樣的姑娘,能讓鐵公雞拔毛了?
月蘭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倒沒聽說特別好,只是陳家老爹在官窯廠做工,家裏只有這麼個女兒,你表哥娶了陳家姑娘,往後就接過陳老爹的金飯碗了。”
阿薇瞭然,在青釉鎮一帶,能到官窯廠當值,就是吃官家飯了,雖然現在鎮上的制瓷業一年不如一年,能開採的瓷土越來越少,但在大多數人眼裏,官窯廠當值至多是金飯碗變成了銅飯碗,到底比沒飯碗強太多。
楊青松從僱工變成窯工,雖然都是做工,但着實不一樣了,阿薇真心替他高興。
喬老頭曉得諸般好處,卻也看到了鰥夫身份的美中不足,只是他仍舊道:“他從前成過親,這也有個好處,想必他比那些愣頭青小伙兒沉穩些,會疼人些。”
阿薇明白了,爺爺是同意的,想必除了這些理由,這個小夥子願意出的聘禮也能合爺爺的意。爺爺是希望她點頭的,之所以沒當場答應媒婆,大抵因為先問過自己,會顯得少一些獨.裁的意味。
“爺爺,這個人不是本村的,大瓷山那裏咱們又不熟,不能光聽媒人怎麼說,還是得去打聽打聽才好。”阿薇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喬老頭咂口煙,點點頭,“爺爺也是這麼想的,你放心。”
這日因媒婆上門的事情耽誤了時間,祖孫二人便沒再去鎮上擺攤,只挑着擔子順着村子裏走了一圈,又往鄰村吆喝,統共補了三個破瓷碗,一個青釉瓷壺,兩個大水缸。那大水缸是鄰村祠堂里的,有一人高,破得厲害,補完便得了兩百個錢。祖孫二人摸着錢,頓時眉開眼笑,喬老頭做主早些收攤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