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

105.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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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了大半輩子,還不曾這般丟人過!

他這才反應過來顧同甫為何將他讓進來,他當時驚得什麼都忘了,暈暈乎乎地抬腿就進來了。

不過他也確實是驚着了。顧同甫好歹也在牢裏待了些時日,為何竟是神采奕奕的,莫非巡撫衙門大牢裏的伙食格外養人?而且,顧同甫為何會乘着馬車回家?大牢裏的獄卒們還管接管送?

顧同遠腦子轉不過來,幾乎都要懷疑眼前這個顧同甫是個假的了。

他支吾半晌,硬着頭皮掏出請柬擱到桌上便燎了屁股一樣一下子彈起來,拱手作辭。

眼角瞥見那紅金帖子,他又不知想到了什麼,找到了些底氣,皮笑肉不笑:“帖子這便算是送到了,兄長屆時千萬記得帶上妻小,蒞臨觀禮。”言罷,逕自離去。

顧同遠的疑問同時也是大房眾人的疑問。徐氏拉着丈夫哭個不住,連問他這陣子可曾受苦,顧雲容等人也在一旁附和。

顧同甫安撫了妻兒,斟酌一番,旋將自己這段時日的經歷大致講了一講。

他入獄后實則並未受甚苦楚,他以為的事情都未發生。後來案子審結,殿下又將他從牢房調到了鞫訊室,待遇好了不少,尤其伙食上頭。他原被陰暗潮濕的牢房折騰得病懨懨的,這幾日倒是逐漸緩過來了。

顧同甫見眾人聽得又是驚奇又是慶幸,很是嗟嘆。

其實他自己也覺不可思議,他原以為自己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但末了居然好端端回來了。于思賢後頭也未吃苦,但不及他幸運,在衡王抵浙之前,錢永昌那幫人曾對他私下用過刑。

顧同甫詢問了家中近況,聞得謝家夫婦跑來解除婚約之事,當即道:“臨難見人心,兜兜不嫁他家且是好,咱家小囡囡不愁婚嫁。”

說著話便將顧雲容等人支走,跟徐氏合計起顧雲容的婚事來。

他能從顧同遠的言行舉動中看出,顧妍玉怕是找了個好婆家,不然二房也不至於這般嘚瑟,再三要來送請帖。

他嘴上雖說解除了正好,但女兒的婚事到底是被他耽誤了,他心中有愧,越發想為女兒尋一門更好的婚事。只是顧家門庭不高,尋個比謝家好的親家並非易事。

徐氏從丈夫歸家的情緒緩過來后,也覺難辦。她想了半日,道:“夫君覺着,那宋家小子如何?我覺着他跟他娘似都有做親之意。”

顧同甫知妻子說的是宋文選,蹙眉道:“我聽聞他而今是有些風光,但到底是個快班出身,人前沒十分尊重。兜兜嫁他,有些委屈了——不如這樣,趁着我此番脫困,咱們以此為由頭辦一場家宴,把素日交好的親戚都請來。我記着兜兜有幾個表兄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咱們可從中擇選,合計合計。”

徐氏思量片時,點頭應道:“夫君說的極是,若有更合適的,就另作他選。”

晚夕一家人圍桌用飯時,顧雲容聽說衙署已經貼出告示,為顧同甫和于思賢正名昭雪,忍不住詢問萬良什麼下場。

“殿下已請了聖旨,將萬良一干人等革職下獄,”顧同甫聲音轉低,“這回浙江這邊的大小官吏不知要撤換幾個,陳翰那個撫台的位置說不得也要挪,我回頭還不知曉得要給哪位大人做書辦。”

顧嘉彥一下子抓住了要緊處,驚道:“父親要去巡撫衙門裏做書辦?”

顧同甫點頭,又連聲慨嘆:“我這回實在走運,原以為出獄后差事丟了生計無着,誰想到殿下念我此番受屈,恩准我去巡撫衙門裏做事。”

桓澈把他和于思賢釋放之後,不僅讓于思賢回去復任,還以嘉興大捷厚賞于思賢,並官升一級。他以為沒他什麼事,誰知道殿下轉回頭又以他因公受屈,准他去巡撫衙門辦差,仍做書辦。

直接從縣衙調到巡撫衙門,不知躍了幾道門,這是何等厚待!雖還是書辦,但已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了。

顧同甫深覺自己沾了于思賢的光,不然何來這樣的連帶恩賞,亦且他今日回來,還順道被公差捎了一程。

他回頭若得見於大人,一定要好生請人家吃一頓,他這回也算是跟於大人認識了,許是於大人跟殿下說了什麼。不過,這也全賴殿下英明,不然他跟于思賢怕是都得冤死在牢裏。

顧雲容聽顧同甫對桓澈讚不絕口,岔題道:“爹,下月玉堂姐成親,咱們真要去到場觀禮?”

顧同甫果然被拽回了思緒,沉吟片時,道:“去,到時爹自有張主。”

顧淑郁聽聞父親歸家,今日特特回了娘家聚首慶賀。她聞言看向自家小妹,暗暗拉她衣袖,低聲問她可有適宜觀禮的衣裳首飾。

顧雲容想了想,不確定道:“似乎……有。”

她也忘記了二房前世有沒有欲佔大房田產那一出,橫豎後來兩房是不親了。她之前滿以為那般鬧了兩回,大房這邊往後要和二房不親了,誰知顧同甫還打算去觀禮。不過顧同甫也不是個傻的,此番前去大約另有目的。

“我看二房那一干人就是來顯擺的,也不知那娶玉姐兒的郭家究竟是怎樣的人家,”顧淑郁在小妹手背上拍了兩下,“待會兒我去幫你看看,我家小妹生得這樣好,且得好生妝扮。”

萬良被打入大牢后,就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他究竟是不是因為那晚馬屁拍到馬腿上得罪了王爺,才落得今日這步田地的。

王爺那晚說要將他私獻瘦馬之事告訴巡撫陳翰,他戰戰兢兢許久,結果等了好些日子也沒什麼事,便認為王爺不過是隨口說說,但是而今卻忽然意識到,王爺似乎是記仇了。

不然為何他的牢飯格外差!

萬良手裏捧着窩窩頭,菜里沒有一滴油。窩窩頭還是餿的,隔壁牢房的飯都沒有這樣的。

萬良實難下咽,苦着臉將破碗扔到地上,一屁股跌坐在地。

其實最令他意外的是殿下竟然真的辦了他,還將事情捅到了聖上面前。如今不僅他,恐怕連陳翰也要烏紗不保。

衡王下手之快,實令人措手不及。

正值倭寇頻繁南下的時節,卻鬧出這麼大動靜,看來上頭是鐵了心要整治了。原來衡王這些時日面上看着悠悠閑閑的,實則是在暗中搜集他們的罪證。

閣老竟也全無出面保他們的意思!

有兩條他想不明白,一是閣老為何這樣輕易就放棄了他們,他們可是閣老在東南的得力襄助,即便辦他們可能是聖意,但閣老怎樣也應當嘗試挽回。他們皆是這般想的,這也是他們一貫的底氣。何況操刀的不過是個十幾歲的親王,閣老還怕了他不成?

二是,他獻瘦馬怎就惹惱了衡王了,那四個可都是姿容上乘的處子,還學過規矩,難道衡王不喜那種長相的女子?

到了顧妍玉成親這日,顧雲容隨着大房一眾人等趕去觀禮。

她今日穿戴的俱是今年開春兒才添置的衣裳頭面,一身簇新,羅衣寶髻。

穿戴雖非頂精細貴重,面上也只略施粉黛,但她麗質天成,只是這般,裊裊獨立,便若粉妝玉琢,顧盼之間,丰姿嬈麗,恍如瓊花映滿室,耀人眼目。

彷彿姮娥飛月殿,猶似神女臨筵前。

再過兩年容貌全然長開,不知是何等傾城絕色。

周遭有意無意的目光不時朝顧雲容這邊投來,她卻兀自出神。

待新郎郭瑞將顧妍玉迎來,顧雲容跟顧淑郁並徐氏一道立在女眷這邊遠遠觀望。

她看着眼前按部就班進行的告祝、合巹等諸般儀程,禁不住就想起了自己前世出嫁時的情形。

桓澈娶她是完全按親王納妃儀來的,即便時間倉促,也絲毫不亂,甚至與頭先幾個王妃進門時相較更加走心。一場婚禮辦得錦簇花團,引得萬人空巷。

大凡女子,總對婚禮存有美好設想。顧雲容從前也憧憬過自己的婚禮,卻從不敢想竟是那等盛景。女子多多少少也會將婚禮的隆重程度與丈夫對自己的在乎程度掛鈎,又兼她是桓澈的特例,所以她一開始抱了很大希望,覺得假以時日自己必能完全走入桓澈的內心。

但到頭來,她好像連他心的邊兒都沒摸着。

她看到顧妍玉身上那件大紅妝花通袖袍,又想到了自己與謝景思想的相左。

那會兒她尚未重遇桓澈,還在試着跟謝景相處,瞧見別家娶親,謝景感嘆說婚禮辦得過於奢侈,有那銀錢不如多置辦些產業。

實質上娶親的那家家底殷實,那個排場對他們來說屬於正常。顧雲容覺得在能力範疇之內,婚禮是應當好好籌備的。她當時問他若他將來發達了,娶親時會不會好生辦一場。

謝景轉眼看她,眼神溫柔,莞爾而笑:“若我發達了,成婚時該有的自然都會有,但不會辦成這樣,會辦得簡樸些。省下的銀錢,咱們可以添置莊子、鋪面,再不濟留着供兒女讀書婚嫁也是好的。”

她被他說得有些窘迫,但還是問了一句:“若你坐擁萬貫家財,也只會辦一場儉素的婚禮?”

謝景點頭:“那不過是個儀程,花那麼些銀錢在那上頭不合算。”

“可產業何時都能置辦,成婚一生卻只一次,不過分奢侈不就好了。”

謝景仍直是搖頭:“沒那個必要。”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若一意想要隆重些,我可有所退讓。”

這興許就是觀念的差別。謝景是個十分注重實用性的人,但她有時卻在某些事上抱有某種情結。他能遷就她一次兩次,難道能一直遷就她?時日久了總會爆發矛盾。

但她能留意到這些,大約更能佐證她不喜歡謝景。若是換成桓澈,她可能會有意無意地忽略掉這些,然後假裝他很適合她。

禮畢開席,顧雲容本以為到了二房正式顯擺的時候了,照着顧同遠那日的表現來看,少說也要擺五十張吃看大席面,異品食烹,茶果時新,再齊齊整整地擺上錦繡桌帷、妝花椅袱,還要有盆栽氍毹……

但等眾人被引入廳內,這些卻一樣都無。

席面就是尋常平頭桌席的規格,每桌五果五菜,邊角還有幾桌散席。

眾人面面相覷。

婚禮倒辦得似模似樣,席面就擺這樣的?

顧同遠與方氏也被驚着了。事先說好的明明是設六十六張吃看大席,外頭再擺十幾張流水席,怎生眼下是這麼個光景?他們可都在親戚跟前誇下了海口的。

頭先因郭家說席麵包給他們來辦,他二人便也未多想多問。郭家不是家底殷厚么?如今這般,是有意落他們臉面?

顧同遠憋了滿腹怨氣卻不好發作,受人敬酒時,也總覺旁人笑容裏帶着嘲諷,看賓朋們喁喁私語,也總覺是在嘲笑他們二房。

輪到顧同甫敬酒,還不待顧同遠開口,顧同甫便先自笑道:“先前弟妹兩次登門急勸內子典賣田底給二房之事,我不知哥兒是否知曉。但我還是要說一句,要幫忙也不是這麼個幫法,此法頗為不當,哥兒說是吧?”

眾皆嘩然。

縱是不明就裏的,聽了顧同甫這話,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顧同遠沒想到顧同甫會當場點出,臊得滿面通紅。實質上,他根本沒想到大房今日會來。

二房已經再三請了,禮數周全得很,不來觀禮那就是大房的事,屆時旁人只會說大房心眼小不知禮,所以他們把樣子做足了,也順道氣氣大房。誰知大房非但來了,顧同甫還當面來了這麼一出。

顧同甫眼中俱是譏誚。他入獄的這段時日,不知看清了多少人的嘴臉。世態炎涼,他頭先還未想到二房能做出這等寡廉鮮恥之事。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兩個房頭早就各過各的了,他不介意幫二房揚揚名。

顧同遠片刻之間連丟兩回人,面上實在掛不住,酒杯都快拿不穩了。他正打算尋個由頭先遁,就見外間賓客忽然惶恐四起,紛紛奔逃,嘈嘈亂亂,驚叫不絕。

在座眾人起先惘然,隨後聽清了外間所呼者甚,瞬間色變離席。

眾人高喊的是“倭寇來了”!

“你二人且去那邊候着,”衙役指了指一側的廊廡,“切記肅靜,不可喧嘩。”

徐氏忙問:“敢問裏面的大人喚小女入內所為何事?”

那衙役皺眉道:“問那許多作甚,隨我去便是。”

顧淑郁回頭望了一眼門衛森嚴的籤押房,實在摸不着頭腦,暗暗為妹妹捻一把汗。

妹妹素性機靈,希望能隨機應變。

顧雲容在正式入內之前,還被一個嬤嬤搜了一回身。那嬤嬤神情肅穆,言行一板一眼。

這般鄭而重之,對於自己即將見到何人,顧雲容心裏倒是越發有了數。

於是在聽嬤嬤告訴她說籤押房裏坐着的貴人是衡王殿下時,她並不意外。只是對於桓澈傳她來此的目的,她着實捉摸不透。

她步入槅扇時,藉著轉身的空當,飛快掃視一圈,發現內中只有三人,桓澈端坐上首,左右立着握霧與拏雲。

桓澈此時方十六,眉眼尚青澀,但這無損於他身上那近乎天成的凜冽威壓,更無損於那驚人眼目的無上儀采。

青衿之年,風神世載。

她前世在桓澈面前幾未行過跪拜大禮,素常都是行叉手福禮的,因而眼下她出於習慣,屈身就要道萬福,但臨了又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只是個平頭百姓,面對親王是當跪下行大禮的。

雖則顧雲容動作極快,但還是被桓澈看出她臨時換了行禮姿勢。

福禮原本就是女子的常用禮,這姑娘瞧着年紀不大,怯場行錯禮不足為怪,但她應變極快,行禮時又儀態端方,神情不見慌亂,行動舉止與她的出身和年齡似乎不符,這倒有些出人意表。

他多睃了她一眼。

顧雲容保持着以首頓地的姿勢,一絲不動。桓澈未發話,她不能起身。

她能感受到他在打量她,雖然那打量極快。

因着前世經歷,禮儀規矩於她而言幾成習慣,跪拜大禮她也能做得十分標準。但她而今不能照着宮裏那一套來,否則桓澈見了不知要作何想。所以她適才只是力求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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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貴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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