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飄零(1)

二十八 飄零(1)

在我成為大周朝王后的最初歲月中,我滿足於每天安靜地坐在正宮的屋檐之下觀看陽光變幻姿影,觀看飛鳥在廣闊的廣場上駐足斂羽,來往閑步。在這種時分,樂師們在側殿演奏起《採薇》之樂。冥塤若有若無靜若遊絲的聲音,會恍惚響起。而我就沉淪於陽光與樂聲交織的明亮的海洋之中。在耀目閃爍的世界裏閉目而睡,等待回憶重新如潮水般蔓延我的心。那些色彩斑斕如詩如畫的往昔在一片片明麗的陽光之中佔據我的心,令我哀傷得難以自持。然而輕易沉陷輕易流淚的年華早已過去,我淡淡地望着天空中飛鳥橫過。所有優柔的痕迹都蕭然隱去。在這樣的年華中,太陽依然東升西落。我只是每天安靜地觀望着一切,而後看着伯服一天一天地在太子的王冠之下成長。夕陽西下的時分我會遙望西方。在那時我總能回憶起兩個男子的背影,在此時他們終於又合而為一。於是我看見了那個白馬素衣的男子在漫天雪幕之中形單影隻悄然西去。他們的眼神清澈而憂傷,曾經無數次在夢中照亮了我的往昔,然而他們終究還是飄然西去,走向夕陽西下的地方。天地悠悠,何處是歸程?在他們西去的目光之中我靜聽到自己的年華飄零有若落花。如此而已。已經進位為國相的虢石父每天依然來到正宮稟告當日宮中事宜,稟告大王的政意,當然更多的是後宮的動態。他告訴我,申侯屢次上諫,氣勢洶洶地責難王廢立王后的舉措,為太子的被謫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對我也屢有不敬之詞。王幾乎未予理會。虢石父在談論這些話題之時,總是不忘最後諂媚地說一句:“大王對娘娘的寵愛,委實是到了專寵無二的地步啊……”在王宮之中已然聽不到太子宜臼和申后的消息,彷彿這兩個人從未存在過,如朝露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新的宮女入宮來。新的侍從替換了舊的。不斷逝去的,只是我們未曾留意而已。無論如何,我還是繼續生活下去。在這個廣大而空漠的宮殿中生活下去。我聽得見自己的年華凋零的聲音,彷彿雲陽宮中更漏的水聲。一切一切,都是如此凋謝。在夢中我有時依然可以看到那個白馬素衣的男子。我與他靜靜對視,然後彼此微笑。在夢中我們把酒細談笑語晏晏。然而一旦醒來,我便什麼都無從記起。彷彿過眼雲煙。便是在這樣的時光中,又匆匆兩年逝去了。那年初秋時分,虢石父來到正宮叩見:“臣虢石父叩見王後娘娘。娘娘千歲。”“虢大人請起。何事?”“大王即日與娘娘出遊。特命臣來稟報。”“出遊?何故?”“容臣道來……”原來當天早朝罷了,王留住了虢石父。王問:“虢卿,夕后入宮以來五載矣。一向歡寡愁殷,常自鬱郁。寡人還從未見她展顏一笑。寡人慾取其歡,召樂工鳴鐘擊鼓,品竹彈絲,宮人歌舞進觴,夕后全無悅色。寡人曾下詔,召宮內外能引夕后一笑者,賞千金。未嘗有計。虢卿你善於謀策,可為寡人想一個主意,引夕后一笑。如何?”虢石父道:“夕后一向沉靜內斂,為人重情。她鬱鬱寡歡,想必是久居深宮,受拘迫太重之故。大王廣有四海,何不攜夕后出遊,以湖光山色悅其耳目,使她展露歡顏?”“妙計!事不宜遲,你可去報知夕后。過幾日便安排出遊。”“是。”……“娘娘,便是如此。大王帶娘娘西行出遊,臣侍駕。”我點了點頭,我沒法駁斥他。他的主意也確實合我的心意。在秋色寂寂的日子,我總是更容易望着熟悉的宮牆回憶前塵,輾轉於舊夢之中。在此之時,我確實需要一次出遊,望見新的風景,來暫時忘卻舊事。我道:“全仗虢大人安排妥當。”“娘娘望安。臣敢不效死命。”秋天了。我望着窗格外被切割的天空之中橫過的秋鴻。秋色如畫。紅樹疏黃。流水淡淡,碧天漫漫,長路茫茫,是落花飄零的時節。我確實需要離開這灰色如山的宮殿,到廣袤的原野讓漫漫秋風穿過我。讓我目睹這飄零的季節,讓我得以心情溫柔地沉沉睡去。我確實需要逃離一段時間。哪怕只有幾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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