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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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仙們即便建房蓋屋,也都就地從簡,有那麼點遮風擋雨的意思便行了,反正這九天仙界無風無雨,亘古綿長的只有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輕緲仙氣,拂頰如清風,潤澤如春雨。可單單“羽瑤宮”不願如此。
那是蓬萊仙島上唯一的一座仙宮,占的是蓬萊最平坦的一塊地界,用的是九天最難採的瀛洲白玉石,宮內裝點更是各仙島的珍稀之物,雖比不得九天寶殿氣勢恢宏,但已是巧奪天工、極盡華美。
只可惜,如此美輪美奐的宮殿,多半時候都相當冷清。主人不好客,客人也懶得上門討沒趣,久而久之,也就不來往了,皆大歡喜。
然而今天不同。
宮內仙婢們發現向來睡到自然醒的羽瑤上仙早早起身,並且沒有和往常一樣洗漱,而是沐浴焚香,后穿戴整齊,端坐於案前,並命他們取來一盆清水。
仙婢們不敢怠慢,悉數照做,然後就被羽瑤上仙屏退。
隔着緊閉的門扇,仙婢們看不見也聽不到,簡直抓心撓肝地好奇。原因無他,今日的羽瑤上仙實在太過反常,態度之鄭重虔誠前所未有,近百年來,除了長樂仙,她們還沒見過羽瑤上仙因什麼人什麼事如此重視過。
“走開——”
門內傳來呵斥,顯然知道隔牆有耳,而本應婉轉的聲音也因急促嚴厲的語調而顯得刺耳。
深諳自家上仙壞脾氣的仙婢們不敢拖延,無聲而散。
門內,桌案前。
珞宓將木勺放在盛滿水的水盆中央,動作極近輕柔,連呼吸都跟着輕下來,待到緩緩放手,勺柄於水面點出几絲波紋,復又歸於平靜。
終於,水和木勺徹底靜止,珞宓雙手合十,閉目拜禮,口中念念有詞,端正虔誠:“天帝在上,鏡靈明懸,使我以東,紫氣東來,使我以西,龜鶴西望,使我以南,星輝南山,使我以北,福齊北晏。”
語畢,珞宓伸手旋動勺柄。
木勺緩緩旋轉起來,先快后慢,終於在三圈半左右時停住,勺柄不偏不倚,指向正南。
珞宓頃刻起身,再不管木勺,而是拿起一早便放置在水盆旁邊的羽鏡,環抱出門。
羽瑤宮正南方不遠處是一片杏花林,杏花終年盛開,無分時節,偶有仙氣吹過,落花如雪。但此刻的珞宓沒有那般閑情雅緻,匆匆穿過杏花林,映入眼帘的是蓬萊仙人們最願意逗留的去處。
此地沒有名字,只是依杏花林傍蓬萊水修了幾座亭子,以悠長迴廊聯通,雲霧飄渺,鳥語花香,久而久之,便成了蓬萊散仙們歡聚遊玩之所。
這會兒時候尚早,只有三位仙子坐在亭中,鶯鶯細語。
往日裏珞宓才不願與這些散仙交往,然今日,她卻在見到這三位時眼眸一亮,立刻站定,側耳細聽她們在講什麼。
珞宓站得有些遠,仙子們沒發現她,自顧自嬉笑。
沒被發現固然很好,但太遠的距離也讓珞宓聽不清她們究竟在說什麼。
沒半點猶豫,珞宓抱着羽鏡又靠近幾步。
“……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繚繞仙氣送來仙子細語,可惜只有後半句。
珞宓卻又驚又喜,也顧不得儀態,三步並作兩步奔向亭中:“你剛剛說什麼?!”
三仙子未料珞宓突然出現,一時無措。
珞宓逕自來到剛剛說話的仙子面前站定,錯愕的仙子仍坐着,她站着,完全居高臨下的氣勢,但因想起自己身份,便勉強按捺着心內波動,冷下聲音道:“你剛剛說什麼永世不悔?”
仙子不是仙婢,本能地對珞宓的趾高氣昂心生抵觸,但畢竟自己只是散仙,人家是上仙,哪怕只是佔了個虛職,故掩住不快,起身施禮:“羽瑤上仙。”語畢也不用珞宓追問,迅速應答,“我們剛剛只是在聊閑話罷了,講的是人間男女定情,往往願意以天發誓。”
“所以你剛剛說的是……”
“適才上仙所聞是男子給女子的誓言。”
“那你再給我重複一遍。”
“天地為盟,日月為鑒,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門內的譚雲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既穩穩扶住她,又沒半點旁的不該有的身體接觸,可謂從力道到姿勢都極其精準,就像……他早有準備似的。
終於千辛萬苦跨過那道看不見的水下門檻后,既靈再琢磨對方之前的提醒,怎麼品,怎麼像詛咒!
譚雲山還真的被冤枉了,他自認及時出言,哪知道既靈還真是不管何時都風風火火,那一腳踢的,埋在水裏,都能聽見悶響,可想而知踢得多急多重。出手相扶是下意識的身體動作,雖然只是抓住了對方的胳膊,但畢竟男女有別,就算是騙子,也終歸是個騙子姑娘,他本想等人站穩后出聲道歉的,結果人家好像半點沒覺出不妥,抽出胳膊昂起頭,英姿颯爽就跨過了門檻。徒留譚雲山站在原地,呆愣得像個被佔了便宜的黃花閨女。
既靈在下人的帶領下穿過空蕩前庭,繞過冷清正堂,又於幽長曲折的迴廊中穿行許久,仍未抵達譚老爺所在的□□茶廳。
宅院深深的譚府,彷彿沒有盡頭。
且這偌大的宅院十分冷清,明明四處都掌着燈,映得光輝透亮,卻安靜得過分。下人們應是都躲着不敢出來,於是既無人聲,也無蟲語,讓這座宅子在不甚明朗的夜幕下,透着幽暗的靜謐。
腳下因持續的蹚水,已經冷得有些木了,嗅覺卻愈發敏銳起來。
既靈微微皺眉,明顯聞到撲面而來的潮濕夜風裏,腥氣越來越重。
起先她習慣性地警惕,可等無意中瞥見迴廊右側雖泡在水中卻仍鬱鬱蔥蔥的林木,便心中瞭然。
通常大戶人家的迴廊,都會修在池塘之上,花園之中,想來譚府也不例外。故而暴雨來襲,池塘同花園連成一片汪澤,前者隱於洪水,只留下淤泥泛起的腥氣,後者連根被泡,只剩枝繁葉茂的上身。
胡思亂想間,迴廊已至盡頭。穿過一道月亮門,終於抵達后宅。
之前繞過正堂的時候既靈還在奇怪,為何譚老爺不在那裏見他。一般來講,正堂才是會客的地方,尤其她這種初次拜訪的,和主人家別說相熟,連認識都算不上,卻直接被邀到了后宅,於常理不合。
可等到進了后宅,腳下忽然一輕,她就明白了。
譚府後宅竟然沒被淹!
相較於前庭和中庭,這裏顯然又被整體抬高了不少,具體高了多少尺寸既靈算不出確切,只是低頭看着濕漉漉腳下久違的踏實地面,由衷覺得,譚雲山他爺的銀子沒白花。
后宅是主人家寢居所在之地,但在寢居之前還有茶廳與圍牆相隔,既靈跟着小廝去的就是茶廳。
說是茶廳,其實也是一個敞亮的廳堂,比前庭的正堂稍小些,然門窗雕刻繁複精美,廳內佈置古樸典雅,也不失為待客佳所。
“老爺,法師來了——”下人自既靈報出名號后,就將她放在了“德高望重”的位置。
話音未落,譚老爺已經迎了出來。
譚老爺今年四十有四,個子不高,人又中年發福,沒風吹日晒過的臉就像一個發麵饅頭,但細看能看出五官底子是可以的,只是如今生生被擠成了慈眉善目。一身緞面華服本該端莊大氣,硬讓他穿成了富貴喜慶,幸虧手裏沒拄拐杖,否則這月黑風高的,乍看還以為土地爺顯靈。
“這位就是……女法師?”譚老爺迎出來的時候一臉熱情洋溢,可等看清既靈,熱情險些沒掛住。先前下人確實說是來了位女法師,但他以為怎麼也該是得道高尼或者道姑,結果竟是個黃毛丫頭。
既靈的蓑衣斗笠都留在栓於大門口的木盆內,此時一襲水色衣衫,頭髮簡單梳起,無繁複裝飾,卻趁得面容更為秀氣靈動,活脫脫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既靈太習慣這樣的目光了,也不客套,直接默念凈妖咒。
只見腰間鈴鐺隨着她的低吟閃出銀光,忽地掙脫系線,浮於半空,驟然變大!
譚員外和小廝瞪大眼睛,嚇傻了。
既靈伸出手掌,口中默念,轉瞬,空中巨鍾變回鈴鐺落於掌心,既靈將之重新系好,這才緩緩施禮,沉聲道:“在下既靈,想必員外已在通稟中知曉了我的身份,我便不再多講了。如今妖星入譚宅,恰被我所見,那是我與貴府有緣,員外若信得過我,我定不遺餘力驅除妖孽,若信不過我,我立刻離開,從此山高路遠,再無相干。”
這年頭,富甲一方的大戶都會捐個員外郎來做,既靈料定譚老爺也不可能免俗,故開口直接喊了員外。
譚老爺的確是個員外郎,但這種事情被說中無甚稀奇,真正把他震住的是突然出現的大鐘和既靈的氣勢,尤其那句“從此山高路遠,再無相干”,怎麼聽都像是“你就算被妖星禍害死了也別怪我”。
譚員外和氣生財一輩子,妥妥慫人一名,當下一臉愧意,語帶熱切:“法師快請進來說話。”
既靈目的達到,心滿意足進門落座,終於在折騰了一晚上之後,喝到了一口熱茶。
既靈是在熱茶下肚,身體慢慢暖和之後,才想起來還有譚雲山這麼一位公子,於是四下環顧,發現對方竟然就坐在自己身邊。
從抵達茶廳門口到現在,譚雲山始終未發一語,安靜得就像根本沒他這麼個人。而譚老爺也沒跟兒子說什麼話,全副身心都放在“妖星”上,一個勁兒問她有何法可解。
既靈說不出哪裏怪異,但就是覺得不對,並且後知後覺,這譚老爺和譚雲山的外貌也着實相差太多,即便譚老爺瘦下來,身量和眉眼也都不像……
“法師?”譚老爺誠心盼救命良方,法師卻好像走了神,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出聲呼喚。
既靈定定神,拂去亂七八糟的心思,重新看向譚員外,道:“那妖星十有八九需要借水而行,所以員外不必做什麼,只要同現在一樣待在後宅,除非萬不得已,斷不要入水,剩下的交給我。”
譚員外點頭如啄米:“全聽法師的。”
既靈就喜歡這樣好說話的。妖怪作祟,當然只有捉到妖才能了結,她不用別人幫忙,但也不希望別人添亂……
“爹,雲山想隨法師一道捉拿妖星。”
比如這種!
譚員外聞言詫異,終於第一次給了譚雲山正眼:“你要一起?”
譚雲山點頭,一直淡然得甚至有些慵懶的聲音,竟鏗鏘有力起來:“身為譚家子嗣,保家護宅責無旁貸。法師初來乍到,對譚府各處不甚了解,雲山雖不通法術,但熟知府內情形,可隨在左右相輔,助法師降魔除妖。”
既靈想都不用想,斷定譚員外肯定拒絕,誰家親爹會放自己兒子捨身犯險,況且又不是真能幫什麼大忙,無非跑前跑后打個雜,領個路,隨便小廝都能做。
譚員外也的確一臉不贊同。
但既靈等了半天,眼看着譚員外從不贊同變成猶豫,又從猶豫變成下定決心,也不知道心裏如何百轉千回的,竟然最終點了頭:“也好。”
也好?
這是親爹?!
譚雲山似早料到這個結果,眼底毫無訝異,臉上則長久地維持着毅然,彷彿真有一腔降魔除妖的熱血。
少爺毅然決然,老爺點頭應允,既靈總不能說我不想讓你家少爺跟着我,這不光說出來尷尬,也容易讓譚員外起疑,最終只得客隨主便,接受這位少爺跟班。
除此之外,既靈也把話說明,即降服妖星並非一天能成的事,要看捉妖者的能力,也要看運氣。譚員外覺得很有道理,確切地說他現在覺得既靈說什麼都有道理,故而立刻邀請既靈住下,許諾整個譚府,無分日夜,隨她走動,什麼時候降服妖星,什麼時候再行離開不遲。
如此這般,一切敲定。
夜色如水,明明雨停了,雲霧也散了些,可還是覺不出一點輕快。
被小廝於酣眠中挖起來的譚員外已經被“妖星”嚇得沒一絲睡意,但該談的都談完,坐在茶廳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回事,便叫來管家,讓他給既靈安排客房,先行休息。
“恐怕不成,”既靈起身,道,“妖星剛剛入宅,正是無頭蒼蠅亂撞的時候,如果等到它熟悉了貴府,甚至找到了藏匿之處,那就更難捉了。”
譚老爺聞言變色,也跟着緊張起身:“那依法師看該當如何?”
既靈無半點猶豫:“事不宜遲,現在就捉。”
譚員外當然喜歡這個提議,但又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總不好說那法師你捉去吧,我回房裏繼續睡覺。
好在法師是個貼心的——
“員外快些歇息吧,不必擔心,我自有辦法。”
譚員外長舒口氣:“有勞法師了。”而後瞄兒子一眼,頓了下,才道,“多加小心。”
然語氣之冷淡,連既靈聽着都有點替譚雲山抱不平。
送走譚員外后,管家差人以最快的速度帶二少爺下去更衣,及至譚雲山重新一身清爽乾燥,才離開茶廳,回去歇息。管家原本也想找丫鬟帶既靈去換掉濕透的鞋襪,但既靈想到等下捉妖還得濕,便婉言謝絕,不費那個事了。
很快,茶廳只剩下既靈和換衣歸來的譚雲山,還有兩盞已經冷透的茶。
既靈用餘光看譚雲山,後者和先前離開時一樣,面色平靜,神態自然,看不出什麼情緒。倒是新換的一身黛藍衣衫和重新梳好的頭髮,讓他一掃先前的輕浮之氣,多了幾分穩重英武。
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既靈雖滿腹狐疑,也不願多打聽,思量片刻后,還是講回他倆之間的恩怨:“你既然認定我是騙子,為什麼不和你爹講?”
譚雲山無奈嘆口氣:“你都祭出大鐘了,我說什麼爹也不會信的,倒不如順着他的意。南牆嘛,總要撞上一次,疼了,才知道回頭。”
既靈挑眉:“那你又自告奮勇給我做幫手?”
譚雲山笑:“沒法拆穿你就只能盯着你,不然回頭我爹是醒了,譚府也讓你搬空了。”
……讓親爹撞牆,把善意當賊,這什麼破人啊!換身衣服也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