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他
他是個不受人愛的孩子。
父母早在他懂事前就丟下他不知哪去了。
像個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簡直標準如教科書般的受人嫌棄。
為什麼呢。
不過只是看到了那些大人看不到的東西,然後說出來。
明明大人們看不到也摸不到那些東西。
“不吉利。”“陰陽眼禍害家人。”“孽種,不可留。”
可能不完全一致,但他從小到大得到最多的評價,無外乎以上三種。
有人好奇過,研究過他。
也有人害怕過,想殺掉他。
但他到底活到了現在。
為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
漫天飛雪。
漆黑一片的山丘。
不時從樹梢砸落的雪塊帶來的噪聲。
但有一點,他現在很清楚。
如同披着蓑笠的漁翁,卻長了四隻牛角,還生了一張哭喪臉的傢伙,不緊不慢地跟着他。
如果他就這麼凍死,僅僅持續八年的生命,就將沒有未來可言。
不要。
他努力讓身上單薄的外套貼緊身體。
顫抖。
飢餓,寒冷,恐懼。
記憶中,曾經有人可憐他,給過他一顆糖。
說來還真是惹人沉默,這個男孩在生命面臨盡頭的時刻,所求所想,不過是他人唾手可得的一顆粗製濫造的添加劑堆疊物。
撲。
通。
他無可避免地力竭倒地。
恍惚間,他看見那個蓑笠牛角的東西,悄然湊近了他。
小時候曾經見過。
有一個比他還小的嬰兒,不過數月吧,一家人都圍在那個嬰兒身邊,也有一個東西,若無其事地穿過人群,一口吞掉了嬰兒,周圍人卻完全沒有看到這個東西,只是為嬰兒的憑空消失而撕心裂肺,並將更多的怨念轉向了僅僅只是看着的,他。
現在,輪到他了嗎?
好......冷。
恍惚。
被吃的時候,會覺得疼嗎?
“能不能......輕點......”
微弱的哀求,面向完全沒有任何觸動的,某個非人之物。
他和它,接觸了。
“那可不行。”
一陣大風,無數雪末揚起,他耳邊炸響了宛如牛哞叫般的驚叫,使他陡然驚醒。
那是,光。
右手舉着手電,左手示中指相併,攥着什麼,但因為光線刺眼,看不清。
“對這貨輕點,可不能讓他拍拍屁股鬆開獵物跑路啊。”
千鈞一髮之際趕到的人,輕描淡寫地說著。
“哞!!!”
男孩被叫聲驚嚇,轉過身,看着剛剛還很安靜的那東西,一點點膨脹,舒展身體,毛髮聳立,變得有兩人多高。這劇烈的變化令男孩膽戰,連連後退。
“靠,還較上勁了是吧。”
來人罵了聲,左手一甩,有什麼從男孩面前飛過,並落在了男孩和那東西之間。
那東西在來人扔出東西的瞬間,開始撲向男孩,在它即將撲到前一剎那,來人所扔的東西落了地。
煙。
長毛的東西全身開始冒煙。
而且,它不動了。
“哞……哞……”
片刻后,帶着不甘的叫聲,它,拖着冒煙的身子,轉身,漸漸遠離了。
“呼。”
鬆了口氣的聲音。
“那個,小朋友,你好。我是半泉聯會的斗妖師,你很不幸地正式變成了半泉人......不過說了你也不懂吧。”
那東西走後,來人方蹲下,邊為男孩披上自己的羽絨衣,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著。
“半......泉?”
果然,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嘛,看你也夠慘了,就先當有一批人願意免費接受你,供你吃穿,讓你讀書好了。這麼一說,你能接受吧?”
這個鬢角泛白,但面容不過二十齣頭的青年儘可能溫和地說著。
“......”男孩還不懂,什麼叫得到,得先付出。也可能,是他之前失去太多,他並不反感天降餡餅了,使得他完全沒有懷疑這個憑空出現的男人的話,懵懂地點了點頭。
“乖孩子。呼,本來還擔心要是個哭個不停的熊孩子該怎麼辦呢……好了,你還走得動嗎?”
男人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坐在雪地里的男孩。
“還......走得動。”
男孩緩緩站起。
“哦,那跟緊點。我們先下山了。”男人似乎無視了僅剩毛衣的自己身上開始累積的雪,轉過身,如此說道。
“嗯……啊。”
男孩剛走一步,便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嗯……撐不住就老老實實說。小子,記住,雖然人有的時候不得不有點小心思,藏一藏自己想幹嘛,但大多數時候,尤其是身體不行的時候,該老實,還是要老實......”
來人絮絮叨叨着長輩的訓誡,轉過身,準備走到已經離他數步之遠的男孩身邊,把他背起來。
男孩看着那個人,心頭湧起奇怪的感覺。
想哭。
為什麼呢。
第一次見到這個哥哥。
但卻有很多想說的,想問的。
真奇怪呢……
男孩皺起了眉。
不管是自己心裏的那點事,還有表情突然緊張起來的那個哥哥。
都好奇......
嗯?
為什麼,自己好像......
飛起來了?
不......
不是全部。
只有上半身。
因為他在開始下落的時候,通過那個哥哥發顫的手電光,看到了灑落一地的紅紅的東西,和自己的下半身。
還有,一根長長的,黑黑的,圍着他扭成一團的東西。
啊。
怎麼了?
這是什麼?
他怎麼了?
不知道。
也不可能知道了。
一顆巨大的頭。
然後是張開的巨大嘴巴。
最後,在那張嘴合上前,男孩看到,那個哥哥對着他伸着手,露出的表情慾言又止。
巨蛇風捲殘雲般席捲了男孩的全部,然後挑釁般地繞着男人爬了一圈,方才一點一點把自己的身體拖進了地里。
原本存在着一個充滿希望的孩子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殘存着他的印記的,一片潔白的雪地。
周圍,甚至不存在一絲多餘的痕迹。
男人保持了伸手的動作很久。
他發抖了。
是因為自己的失敗呢,還是因為太冷呢。
已經,沒有意義了。
“......浪費了一件羽絨服。很貴的啊,我操。”
男人最終放下手,喃喃地說著。
“......看來這個月的獎金是沒指望了。”
他以帶着哭腔的音調隨意地說道。
太陽,緩緩爬起。
雪,漸漸停息。
山間雪上,無處有人蹤跡。
就如同,他,和他們,在這個世界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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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稱呼他好呢?
如果按照平日生活來說,掙扎在菜市場小小的攤位上,回家沉浸在各種視頻番劇之中,沒有需要牽挂的親友,也沒有會特別在意他的人。
一個生活的失敗者。
可是剝開這層外皮,察覺到他那雖然廉價但一塵不染的衣服,那雙雖然死氣沉沉,卻總是傳達着笑意的眼睛,還有那一塵不染的房間。
就會覺得,這個人可能不像表面看來那麼簡單。
繼續深入的話呢?
本來在清點着今天剛到的貨物的他,突然打了個寒顫。
他舉起雙手,發覺它們都在不住地顫抖。
手心一涼。
是雪花。
和昨夜一般無異的,雪花。
他猛地甩甩頭,將一切從腦海中拋去。
這不是他的錯。
誰都會認同這一點。
可惜,他自己卻是最難接受這一點的。
這樣的人,最容易陷入絕望。
他將雙手自然垂在身體兩側,在一片喧囂中,望了望天空。
“吶。”
直到有人將他的思緒拉回,他才回歸現實。
“歡迎,買啥菜啊,都新鮮的。”
“哦。”
眼前的齊肩發女子眨眨眼。
“不買菜。看你。”
哈?
他愣住了。
“因為。”
“你看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