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許婚
沒想到兩人的話題會首先圍繞着化學實驗展開。
其實秦諾已經能提煉出較高濃度的酒精了。
“將軍若有興趣,改日可以送一瓶給將軍略作試驗。”
裴翎深深地看着他,眼前少年,每次都能讓他感覺到意外。“冒昧問一句,王爺這些雜學,不知從何處得來?”
“宮中藏書上所記載。”對這個問題,秦諾早有準備。
反正皇宮內庫中的藏書與民間不同,有很多歷朝歷代珍藏的孤品,而且最妙的是,前兩年宮裏頭的藏書閣恰好失火過一次,折損了不少典籍,景耀帝為此震怒了一場。自己將所學的推給藏書閣,根本無跡可尋。
裴翎垂下視線:“可是據我所知,居住宮中,王爺好像甚少去藏書閣這些地方呢。”
他果然調查過自己。秦諾笑道:“日常走動,確實少有人見。其實在宮中百無聊賴,閑暇時候常去走動的。”
裴翎點點頭。之前十幾年,在諸多皇子中,秦諾確實太過透明,都沒有多少人關注他,所以詢問宮人的話語也不能盡信。
“王爺行事如此謹慎,難怪以葛賢妃等人的細緻,也看走了眼。”
“大約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吧。”秦諾感慨。
“與其說是習慣,不如說是迫於現實。”裴翎端起酒杯,笑道,“受制於人,總要受些委屈。那麼,王爺日常,有沒有想過不再受制於人的日子呢?”
船艙內突然寂靜了下來。
話題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秦諾目光投向窗外,小船走得很快,已經看不見岸邊的涼亭了,兩岸的景物逐漸變幻。
“為什麼會選擇我呢?”他禁不住問出了這句話。
“裴某還有別的選擇嗎?”裴翎瞥了他一眼。
秦諾忍不住笑起來,其實有一瞬間,他是真幻想了一把王霸之氣什麼的。現實果然很打臉。被我的人格所折服這種事情,果然只有在某點的yy小說里才能看見。
裴翎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我是想問……為什麼要選擇我呢?”秦諾略一猶豫,還是繼續問了一句。
兩個同樣的問題,問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選擇。裴翎立刻明白,他聳聳肩。
“裴某僅有一女,自然希望她尊榮無限,將一切天下最好的給他。”
拳拳愛女之心,天下的父親多是如此,可是……秦諾看着他,總覺得不對,嫁給皇子為正妃,之後變成皇后,母儀天下,便是一個女子最渴望的追求嗎?
他不禁說道:“天下間的皇后,不幸者多矣,尊榮和權柄未必能給一個女子幸福。”
裴翎目光晶亮,望着他:“王爺每每都能出乎裴某意料之外。”
“哈,我應該為此感覺榮幸嗎?”秦諾笑道,今天的裴翎格外平易近人,害得他也忍不住開玩笑了。
“那麼,王爺要拒絕嗎?”裴翎笑問。
秦諾沉默了,他不可能拒絕,如今的他,和裴翎合則兩利。聯姻,自古以來,便是最簡單最便捷的結盟方式,便如秦澤,不是也向霍家提親了嗎?
尤其裴翎之女有一個更重要的意義,她是裴翎的獨生女。
從大局來說,皇帝變成了裴翎的女婿,也是滿朝文武所樂見的,至少大大降低了大將軍會有不臣之心這種可能。
不知不覺,船已經走到岸邊,這一處湖畔頗為熱鬧,沿岸不少店鋪商家,多是茶樓酒肆。不少貴族人家和文人墨客趁着春光來這裏踏青遊玩,在裏面品茶休憩。
“外面春光無限好,你我何必困鎖於陋室,不如出去看看。”裴翎突然起身笑道。
小船停在一處不起眼的閣樓之前,裴翎帶着秦諾出了船艙,卻沒有立刻上岸。只是站在船舷旁,目光投向遠方,彷彿正在欣賞春光。
秦諾抬眼看去,眼前閣樓不大,似乎是一間酒樓,垂柳掩映之下,幾個窗戶後面人影綽綽,雖然時間尚早,已經有不少客人了。
裴翎不會想要請自己在這裏吃飯吧?秦諾眨了眨眼睛。總覺得這種事情跟眼前之人畫風不搭啊。
他在看着閣樓,而閣樓上的人也在低頭看着他。
最頂端五樓,整個酒樓風景最好的房間裏,寬敞明亮的室內只有一個少女帶着兩個侍女在內中。
“啊,小姐,好像有位公子在下面呢。”一個侍女嚷嚷起來,“好像就是我們上次見過的那位公子。”
“哪一位啊?”少女懶洋洋地等着菜肴,自從回到京城,見過的貴公子也有不少了。
“就是上次在香露鋪子裏見到的那位淳王殿下呢,他好像正在游湖。”
“尺素,你不會看錯了吧,堂堂王爺整日裏這麼無聊?”嘴上說著,少女還是從椅子上蹦下來。
她來到陽台上,扶着欄杆凝神望去。
哎呀,果然是上次那位俊美的公子,淳王殿下。
秦諾抬頭看着,便看到頂樓的房間裏,伸出一個小腦袋,烏黑的長發梳着元寶髻,上面戴着玫瑰金的髮夾,幾根長長的飄帶從發簪垂下來,被和煦的春風撩起,輕撫着少女珍珠般白皙的臉頰。
少女很眼熟,不正是上次因為香露不合心意,到百吉齋鬧事的那個嗎?
她似乎也認出自己來了,高興地衝著他揮了揮手。
好歹也算是數人,秦諾回了一個微笑,然後,視線盡頭,少女突然整個人栽了下來。
事情發生的如此突兀,少女原本趴在陽台青竹搭建的橫欄上,正喜笑顏開着,突然欄杆就跟跟折斷的紙片兒似得,散了架子。
原本伏在上面的少女冷不防備,頓時失了支撐。
她身後侍女是會武功的,卻也來不及救援,只能驚呼一聲,眼睜睜看着主人失足跌落下去。
玫瑰色的衣裙在風中展開,宛如一朵盛開的花朵從天而降,在一片藍天綠水的底色中,如果忽略當事人刺耳的尖叫聲的話,眼前還真是一副極美的景緻。
可惜少女的叫聲太響,打破了這精美的畫面。
閣樓是臨水而建的,下面就是水波蕩蕩的太液湖。
幸好還有自己這一條船,秦諾來不及思考,腳下略一發力,身體便踩着船舷躍起,在半空中將人接住,順着下沖的力道,他落回到船上。
腳下穩住,他立刻鬆了手。
少女驚魂未定地站在船上,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恐中。半響,終於醒悟過來,看向秦諾,大眼睛裏充滿了水汽,一副將哭未哭的模樣:“多謝你了,剛才可嚇死我了。”
秦諾笑了笑:“只是路過而已,要謝也應該寫這艘船的主人。”
他轉頭看向裴翎,不知何時,裴大將軍已經退到了船篷底的陰影下。
少女看清楚,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呼道:“父親?”
這個稱呼讓秦諾腳下一頓,險些跌倒。
裴翎神情淡定之極,衝著女兒點了點頭。“女兒家日常舉動應該矜持些。”
少女嗯了一聲,笑道:“父親,這裏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的酒樓,裏面的羊蠍子鍋跟北疆的凌霄樓味道最像了。”
裴翎點點頭,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今天是吃不成了,先回家去吧。”
兩個侍女已經匆匆趕到岸邊,衝著小船跪伏在地。
裴翎微微頷首,吩咐道:“你們先帶小姐回去吧。”
少女拉住裴翎的手臂,還想要抗議,裴翎笑着安撫道:“待會兒我讓人將你想吃的飯菜送回去。父親還有要事,待回家再與你細說。”
少女只好鬆開了父親的手臂,目光又投向站在旁邊的秦諾,充滿了好奇。
然後,她提起衣裙,也不用侍女扶持,縱身跳上了岸。
侍女們圍了上來,替她戴上帷帽,簇擁着往樓后的馬車走去。
這個時間雖然酒樓里人不多,但剛才一場鬧劇動靜太大,還是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裴翎恍如未覺,平淡地吩咐船夫繼續撐船向前。
秦諾站在他旁邊,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如果不是自己全無所知,真懷疑剛才一場變故是這對父女排練好了的。
“將軍……早就知道小姐會摔下來吧?”他實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開口問道。
裴翎一臉淡定地點了點頭:“之前舒王爺耍的一點兒小手段,難為他如此細心謀算了,浪費了未免可惜,便拿過來用用。”
秦諾眉梢抽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原來這是秦勛布的局,可是……你當爹的,就這麼一臉淡定的看着女兒從樓頂上摔下來,也太……好吧,也許人家是有充足的自信,絕不會讓人出事的。
回味這個小插曲,突然又感覺很可笑。
不禁想起前幾日秦澤的一句話:秦勛的小動作太多了!
沒錯,他自以為好心機,實際上在霍太后、裴翎這些掌握龐大權柄和資源的人眼中,不過跳樑小丑一樣。反而招來眾人的厭煩,所以最先出局了。
剩下的便是自己與秦澤之間的競爭了。
而裴翎今日,利用了秦勛留下來的佈局,不僅是想讓自己親眼看一下未婚妻,更多的是要昭告天下,他的立場。
是的,他已經知曉,自己不可能拒絕這門婚事。但如同與霍幼絹之前的婚事一樣,他們不能公開訂婚,卻需要告知很多有心人他們的選擇。
遙望着波光艷影的湖水,還有無數酒樓茶館。誰能說得清楚,在這些房間裏面,藏着多少道隱秘的視線,將今天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呢。
秦諾轉過頭,迎上那人的目光,他彎下腰行禮:“蒙將軍厚愛,秦諾受寵若驚。”頓了頓,他神情鄭重,繼續道,“諾雖然不敢承諾太多,但只要將軍願意將小姐託付,必一生一世珍惜小姐,愛若珍寶。”
“只希望你記得今天的這份承諾。”裴翎微微頷首,神情平淡地將事情敲定了。
小船很快返回岸邊,方源等人在那裏已經等得有些心急了。
秦諾下了船,衝著侍衛們點點頭,然後目送着小船消失的煙波浩渺的湖面上。
回想剛才自己與對方的交談,自己竟然還說什麼,“不幸的皇后”之類的話語。
哈,是自己太傻了,若自己真娶裴翎之女為後,她的尊榮和權柄不是來此自己這個丈夫,而是來自他的父親啊!
山河風光無限,可惜卻不是天子之尊所能真正掌控的!
他轉過頭來,笑道:“走吧,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