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回應之人

除開那個連臉都沒看清的失控英靈,庫丘林還是恩奇都遇到的第一個英靈。

但對庫丘林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恩奇都與黃瀨涼太不同,她在來之前觀看過了歷年聖杯戰爭的記錄,相當清楚古代從者的道德觀不能用現在的標準衡量。所以，短暫的情緒失控后,綠髮少女迅速恢復了平靜——只有庫丘林手心的刺痛昭示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恩奇都沒有再掙扎，由下向上地看向庫丘林,把庫丘林看得有點心虛。

他也不知道心虛個什麼勁，在確認了恩奇都沒有逃跑意圖后，把她鬆開了。

掙脫禁錮的恩奇都第一時間察看了一方通行的生命跡象，緊接着將白髮少年架起，與庫丘林拉開一定距離后，語氣冷淡地問道：

“你是哪一方的從者？”

不清楚上層的戰局進展到什麼程度，恩奇都只能依據想像推測。她不認為普通組的從者會把御主拋下在亂局中專門來找她，學園都市方的另一個御主更沒有理由襲擊一方通行，可要說是轟焦凍指使的從者……這種流氓行徑也讓人難以置信。

少女的眼神警戒意味十足,這讓庫丘林從再次見到她的興奮感中掙脫出，意識到若不是以狗的姿態親近,恩奇都不會那麼輕易地打開心扉。

庫丘林竭力控制住想要衝恩奇都搖尾巴的衝動，張開一個友好、又不過分親密的笑容：

“servant庫丘林，由於召喚渠道異常不能確定職介，不過大約是Lancer。現在急缺魔力,想與一位漂亮的小小姐簽訂契約——嘛,總之就是你啦,Master。”

庫丘林念完伊什塔爾交給自己的一套說辭，留意着恩奇都的反應。

綠髮少女先是倒退了一步，接着很勉強地停住，眼神似乎更警惕了，讓庫丘林大呼不妙。

在這種情況下庫丘林現身，並非他的魔力供應者伊什塔爾所願。

女神早已利用職權排除了一切與吉爾伽美什能扯上關係的聖遺物，甚至是鑲了金的書皮都被謹慎地排除在外了——結果吉爾伽美什還是強行回應了召喚。回應召喚也就算了，伊什塔爾對英雄王不請自來的厚臉皮也不是沒點數。

好在模擬聖杯的召喚系統並非是召喚后自動簽約的，御主們召喚從者的過程更像是相親遊戲。由模擬聖杯挑選出與你契合度最好的從者，然後讓御主們自己看眼緣選。可能選到的是契合最好的，也可能選到的是契合最差的。

這也是為了節目效果，所有參賽組都其樂融融，哪有內訌來得有意思。看那些驕傲不可一世的古代從者與相性差的御主鬧矛盾，也是節目的賣點之一。

女神利用了這點，給恩奇都下了暈金症的毒，排除了想要贏的恩奇都會主動選擇吉爾伽美什的可能性。

契合度再好又怎樣，一個看了會吐的從者有什麼好選的。

伊什塔爾非常期待，向來公私分明、戰場上不近人情的恩奇都花式拒絕吉爾伽美什的美好畫面。

但伊什塔爾忽略了一件事，召喚出來的英靈是有限的，御主們必須排隊選擇，要是其他人都看穿了吉爾伽美什的不靠譜本質，沒有被他看起來很強的表象蒙蔽，把吉爾伽美什剩給恩奇都怎麼辦？

——庫丘林就是伊什塔爾的PLANB。

作為“不存在的從者”，既可以暗中支援，又可以在關鍵時刻，冒名頂替恩奇都的從者。

【模擬聖杯】的存在是為了讓沒有魔術才能的御主召喚出對應的從者，也是為了讓主辦方始終對英靈擁有最高管理權，防範御主擅自帶走英靈、違規比賽。可若是有一定才能的御主，也是有一定可能性越過模擬聖杯，直接召喚出英靈的——作為曾經御三家的繼承人、聖杯戰爭進行地【聖杯島】的6期設計者，附身在遠坂凜身上的伊什塔爾非常清楚這個可能性。

【若是情況緊急，我允許你與恩奇都簽訂契約】——在庫丘林眼中，女神的命令可以直接忽略掉前半句。

比起以寵物的姿態接受那名少女的笑容、善意、無條件的保護，庫丘林更願意承受一點風險，以真正的姿態保護她，磨去她的戒心。

主從間單純美好的感情固然可貴，但那不是庫丘林想要的。

可現在看來，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啊。

習慣了披着寵物的皮子、肆無忌憚地搶走她對身邊男性的關注，變成人形后還是沒忍住——打昏一方通行原本是不想暴露太多關係，現在看來有害無益，是步爛棋，將原本可以直接溝通的恩奇都往外推了。

庫丘林耐着性子，半真半假地跟恩奇都解釋了自己的存在，隱藏掉關於伊什塔爾的信息，向中意的少女提出自己的願望。

說給恩奇都的版本是；與你的狗同名的大英雄庫丘林，因為某位有魔術才能的御主的存在，未通過模擬聖杯系統被直接召喚了出來。而未正式簽訂契約、不受模擬聖杯支援的英靈很容易消失，除非找到真正的召喚者，與之建立魔術迴路。

而恩奇都，很榮幸，就是那位與“庫丘林”很有緣的、真正的召喚者。

——這當然是庫丘林瞎編的，但養過名為庫丘林的靈性犬的恩奇都，很難不鬆鬆腦洞。

果不其然，恩奇都在聽到“庫丘林”這個名字時動容了一瞬，但很快恢復了平靜，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很抱歉，我不能貿然答應你。”

“唔……”

“您給我的感覺相當親切，但我暫時無法接受傷害我同伴的、來歷不明的英靈。”

直截了當到挑釁的言辭，少女似乎絲毫不擔心會觸怒不受模擬聖杯管轄的英靈，平靜地訴說了自己的懷疑，

“雖然您主動告知自己的真名，光之子……庫丘林也確實是令人仰慕豪傑。但我無法將自己的姓名，隨意託付到傳說之上。”

“若您真的有求於我，只是如此大概是不夠的。”

少女說話時一直未錯開視線，庫丘林儘力控制着表情不露出破綻。

比之剛才，恩奇都冰冷的神色似乎緩和了些，但那並不說明少女變得容易溝通了。

恰恰相反，解除了情緒化狀態的恩奇都要更難對付——過去利用萌寵外皮、稍微接觸到對方本質的庫丘林，很快就認識到了這點。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只要是“人”，就存在互相理解的可能。庫丘林在這方面自認還算是擅長，就算是那些最終與他為敵的人，他也或多或少能夠理解對方的理念，只是並不認同而已。

可恩奇都不同。

庫丘林注視着她，能夠認同她的大多數行為，卻無法理解對方的本質。

也許這種與外表相反的脫離掌控感，給了自己動心的理由？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機，優先事項是先把與恩奇都建立迴路。

庫丘林斂去眸中情緒，把手伸向方才被他打昏的一方通行，被恩奇都閃開了。

“……您要做什麼？”

“表示誠意。”

大英雄將槍放在地上以示妥協，指了指頭上，看似爽朗大方地說道：

“剛才是想與你解釋，一時急躁，把你同伴打昏了。既然主辦方已經解除了挑選從者的優先順序，應該早點讓他醒過來，好公平地選擇從者吧。”

庫丘林加重了公平一詞，見恩奇都似在猶豫中，語調曖昧地補充了一句：

“畢竟他可不像你一樣，還有我可以選擇啊。”

-

得救了。

在關鍵時刻，黃瀨選定的英靈拯救了快被裂縫吞噬的上條當麻與轟焦凍。

在英靈選定、攝影就位前，聖杯戰爭並未正式開始，失去戰力的轟焦凍也沒有喪失比賽資格。但無論是黃瀨還是上條，現在都沒有關心比賽結果的意思。

“多謝。”

上條大難不死，喘着氣對少女英靈道了謝，對方神色嚴肅地點頭致意。

與暴戾冷酷的英雄王相比，眼前的救命恩人顯然更符合上條當麻對於“英靈”的幻想。金髮碧眸的騎士身着銀白鎧甲，手持黃金寶劍，神色高潔凜然，氣場不可侵犯——當然，性別更不是問題。對於見過無數女性強者、並且還與其中一部分互毆過的上條來說，“女性”與“強者”聯繫到一起，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所以上條接受了自己多了個女性夥伴的事實，三言兩語地交代了與吉爾伽美什的對戰經驗，謹慎地問saber：

“你剛剛的那種攻擊，能再使用一次嗎？”

“可以。”

“接下來我會試着衝上去吸引那名英靈的注意力，繞到他背後的時候，你看準機會直接發動攻擊怎樣？”

上條望着劍士皺起的眉，補充道，

“只要你還是按照剛才那個方向，我有辦法擋住你的攻擊。”

金髮劍士不贊同地皺起眉：

“既然作為暫時對我同盟，我就有義務保護你的安全。你傷勢才剛好，不應立刻上戰場。”

上條想也沒想地反對：

“不行，學園都市沒有派人來解決的意思，放任他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

saber的光炮只不過是為了救人，順便轉移吉爾伽美什注意力的，威力相當克制。眼下煙塵瀰漫，吉爾伽美什暫時沒有動靜，但戰鬥沒有終結，還不是放鬆的時候。

兩名久經沙場的戰士才一見面就聊得熱火朝天，雖然意見不總是一致，但言語間默契十足，爭論時都產生一種莫名的排外氣場。一不留神，就把黃瀨涼太晾在了一邊。

確認了恩奇都的安危后，黃瀨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此刻發現自家英靈與剛一見面的敵對陣營御主聊得熱火朝天，向來是目光中心的黃瀨有些受不了再度被漠視了，不由嘟起嘴，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Saber是我的從者吧，上條君要指揮，要該詢問下我的意見？”

上條愣了愣，理髮師替他燙的油頭在剛剛的戰鬥中被弄亂了，倔強的刺蝟頭又有崛起的架勢。髮型變為油頭刺蝟的雜種，看起來可笑又狼狽，但他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對了，英靈！”

上條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緊接着詢問黃瀨涼太關於簽訂契約的過程。

“把手印按在對應英靈的休息室就可以了……嗯，我剛剛就這麼做的。”

“那麼，只要我回到那傢伙對應的房間，按上手印，就可以成為他的御主了吧？”上條確認道。

沒必要戰鬥。學園都市都只是派了些敷衍的戰力，也沒有使用模擬聖杯系統直接操控，就說明高層根本不想銷毀英靈來保護御主。他們要想活下來，唯有自行簽訂契約，會獲得三個擁有絕對命令資格的令咒，這場戰鬥立就不成立了。

計劃很美好，但Saber條件反射地搖頭拒絕：

“不，勝利不應建立在同伴的犧牲下。”

“這不是犧牲吧，”上條反駁，“那傢伙看起來脾氣糟糕，但實力很不錯。”

黃瀨加入了話題：

“雖說實力不錯，可這種脾氣，再強也沒用吧，上條君剛和他打了一架，比賽過程中搞不好被對方記仇拖後腿哦。我也不贊同上條君簽他啦。”

黃瀨涼太把嫌棄英雄王的話說得分外率真，就像小學生結伴說人壞話，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將至。

-

煙塵只是遮住了視野，並沒有影響聽力。

——所以吉爾伽美什把黃瀨說他的壞話聽得清清楚楚。

人通常只會對與自己智力差距不遠的生物行為感到憤怒，面對眼中毫無智商可言的生物的挑釁只會覺得好笑，甚至能從對方努力激怒你卻無能為力的可憐樣中尋找到愉悅。

這差不多就是吉爾伽美什此刻的心理了。

因為上條當麻的存在而焦躁的內心被撫平了，王又一次回復到遊刃有餘的狀態，隔着煙塵，望向對方的眼神宛如在注視死人。

吉爾伽美什沒了繼續懲罰的興緻。他抬起手，隨意發射了一輪寶具，冷漠注視着對方狼狽躲閃，靈子化離開。

雜種們等會再處理，他們泄露出的東西讓吉爾伽美什有些在意。

離開召喚室的時候並未注意，雜種們提到的簽約儀器，讓吉爾伽美什有些在意，決定先一步毀掉。

記憶中摯友對氣息的感知遠比他要敏銳得多，可從現世到現在過了這麼久，他甚至耐着性子與一些不知所謂的雜種糾纏了一番，戰鬥過處，整層樓都充斥着王的氣息。

若是真正的恩奇都在這裏，一定循着氣息會來尋找他的吧。

可王並未收到回應。

讓王感到懷念的氣息，顯然並非來自真正的恩奇都，不過是殘留於世的偽物罷了。

辜負了王的期待的，可惡的偽物。

吉爾伽美什垂下眸子，斂去眼中情緒。

恰在這時，前方響起低沉的談話聲。

“……少給本大爺廢話，你難道以為我還會感激你嗎？英靈那種東西完全無所謂，別想……”

“喂喂，少年人，冷靜一下。我們暫時利害是一致的，離通知時間過了那麼久，剩下的御主也該把英林瓜分得差不多了。你也不想她與那種英靈簽約吧？”

“誰管……唔。”

“噓……”

起初是兩個男人在爭執，緊接着第三個聲音插入，那兩人都不再說話了。

顯然，辨不清性別的第三人似乎察覺到了吉爾伽美什的存在。

在雜種中還算敏銳。

但是，對於吉爾伽美什來說，與這次聖杯戰爭有關的人類都是欺騙者與共犯，都該死。

此時不遠處的上條一眾人已經發現吉爾伽美什消失了，正往這邊追，而前方不知面貌的三人也在往那裏王的方向慢速移動。

眼看着吉爾伽美什就要被兩邊夾擊，王非但不着急，笑容反而愈發危險。

金色的王者解除了實體化，從王之財寶中取出那件寶具。

這原本是只會展露給有價值敵人的寶具，現在僅僅是為了徹底碾碎這場利用王與摯友的感情、充滿欺騙性的聖杯戰爭。

-

上條當麻是第一個發現解除靈體化的英雄王的。一路上沒有其他受害者出現，他原本鬆了口氣。

那一口氣還沒徹底吐出去，上條就看到了讓他氣急敗壞的一幕。

英雄王以極為危險的姿態站立在陰影處，手中提着形狀怪異的“劍”，連刃都沒有的劍體開始旋轉，讓上條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而就在他思考對策的時候，擴散的魔粒光輝驅散了陰影，露出走廊另一頭的三道身影，其中就有看不清神色的綠髮少女。

茵蒂克絲崇拜的、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偶像——恩奇都。被第一名帶離戰鬥現場后，繞了一圈，正好作死地撞見危險程度爆表的金色英靈放大招現場。

不幸啊！！！

要是被腦殘粉茵蒂克絲小姐知道了上條先生目睹她偶像受傷而無作為——

上條在心底哀嚎，對臨時同伴第一名的不靠譜程度予以強烈譴責，眼看着綠髮少女還沒有跑走的意思，忍不住氣急敗壞地怒吼道：

“愣着幹嘛，帶她跑啊！！！”

也許是上條聲音中的焦慮讓反派心生惡意，也許是別的東西吸引了王者的注意。

總之，在上條驚恐萬分的注視下，金色英靈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高傲的頭顱轉向了身後的少女。

柔弱的偶像與兇狠的英靈。

生者與亡者。

跨越了幾十世紀的。

令人絕望的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