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王府賤妾(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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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房裏開着燈,窗外一片漆黑,已是深夜。
身邊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江離閉了閉眼,轉頭一看,阿嫣已經穿上了褲子,正在扣內衣扣,幾次都沒弄好,回頭看見他,笑了笑:“醒了?”
他說:“我來。”
阿嫣挑眉,似乎有點驚訝,但還是乖乖地轉過身:“哦,謝謝。”
“見外了。”江離扣好紐扣,靜默片刻,平靜道:“陸世同沒有來。”
他們從中午做到下午,又從下午做到天黑,根本沒有人來敲門,別說陸世同,就連服務員都沒有。
這是一個局。
他看着彎腰撿上衣的女人,不冷不熱的問:“蘇嫣,你到底想幹什麼?”
阿嫣舉起三根手指,嚴肅的說:“三次。”放下手,語氣更加認真:“我向上天發誓,我只想睡你三次,絕對沒有別的念想。”
江離冷笑:“裝了針孔攝像頭?拍視頻給陸世同欣賞?”
“你呀,思想不要這麼齷齪。”阿嫣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套好衣服:“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我很懷念你在床上的雄風……”低笑一聲,偷眼瞧他:“恭喜你,今天破了歷史紀錄,很勇猛呢。”
她想了想,誠懇地添上一句:“我很滿意。”
江離冷眼看她。
阿嫣蹲下身,穿上高跟鞋,走了幾步停住,扶着門框,回眸一笑:“那杯酒里什麼都沒有,我騙你的。”
男人一怔,神色驟變,冷厲駭人。
“嘴上說強迫,身體卻很誠實,我就喜歡你這樣。”阿嫣也不管他突然陰沉的臉,輕飄飄道:“江總,合作愉快。我們下次再見。”
*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阿嫣老實地待在家裏,和她深愛的臉蛋過上你儂我儂的小日子,直到《宮牆柳》開拍,她在新來的助理小美和李姐的陪同下,低調進組。
蘇嫣自出道以來,從沒這麼安分過,可儘管這樣,她還是登上了熱搜第一。
這部戲的女主角一直傳的是安純,沒想到第一組片場路透圖出來,竟然換成了聲名狼藉的蘇嫣,安純的粉絲當然不樂意,一邊憤怒地指責劇組前期宣傳利用安純,一邊在各大娛樂博主的評論里對蘇嫣冷嘲熱諷,把她的黑料刷了一遍又一遍。
有人挖出了天鴻和蘇嫣的關聯,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睡遍娛樂圈大佬,社會社會。”
“無縫找下家,某人的生意真好。”
“沒想到陸世同那麼low,不嫌臟啊。”
李姐不免憂心,就連小美暗地裏都替老闆捏一把汗。
處於風暴中央的阿嫣卻比誰都悠閑。
她對微博這樣的新科技有點概念,但並不熱衷,網友說了什麼,她一來看不見,二來不上心,絲毫不受影響。
進組后的第三天,李姐看了眼微博,越看越氣,不覺冷笑:“……搶角色,不要臉?哈,笑死人了。你離開聚星前,江離為了討好安純,把你的戲給安純演,那次你都已經進組拍了兩天了,還不是說撤就撤?這事兒誰都能罵,就她安純沒資格!這麼久的微博熱搜,營銷號一致刷黑料,她團隊要是沒在背後搞事,我把手機吃了!”
小美勸她:“李姐,消消氣。他們是故意的,我們回應的話,就中計了。你忘了嗎?安純那戲剛拍完,正在後期製作中,那不也是同類型的宮斗劇嗎?最近網上的熱度全集中在我們這邊,他們藉機踩着《宮牆柳》宣傳自己的劇,真陰險。”
那就是蘇嫣開拍后慘遭換角的電視劇。
李姐陰着臉喝了口茶。
阿嫣伸出手,說:“有對比圖嗎?讓我看看。”
小美不肯:“沒什麼好看的,安純的是定妝照,你的是模糊的路透,營銷號智障才放在一起比較。”
阿嫣笑笑:“手機給我吧,不要緊的。”
小美只好遞過去。
過了一會兒,阿嫣幽幽嘆了口氣:“真好啊,那麼多人誇她漂亮。”她看向李姐,又問:“我紅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誇我好看嗎?”
李姐說:“你要能翻身,就憑那幾張臉都糊了的照片,也有粉絲給你誇出朵花來。”
阿嫣怔住,過了片刻,認真道:“那我一定加倍努力。”
*
劇組開拍半個月,這天輪到拍阿嫣和女二號童曉薇的一場戲。
童曉薇飾演的賢妃和皇后不和,因為一件小事,童曉薇懷疑阿嫣飾演的寧貴人表面與她交心,背地裏卻幫着皇后做事,為此盤問阿嫣,從最初的含沙射影,漸漸轉為尖銳的責罵。
這場戲火/藥味十足,男主角席園也在旁邊看。
他是現在人氣最高的小鮮肉之一,這幾天和阿嫣拍戲,他謹記經紀人和粉絲的忠告,除了對戲之外,跟阿嫣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別說話,別有眼神交流,省的沾一身臟。
他以為對方會生氣,奇怪的是……阿嫣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刻意疏遠,那女人隨身總帶着一面鏡子和一包面膜,在片場沒事兒干,她也不跟人說話,自顧自躺在椅子上敷面膜。
高強度的拍攝計劃,睡眠不足,日夜顛倒,種種惡劣條件下,那女人總是容光煥發,皮膚一天比一天白,一天比一天柔嫩,搞的他也想隨身帶護膚品了,畢竟他這樣的高人氣小鮮肉,沒演技不要緊,顏值才是保命的根本。
今天這場戲,他是故意來看阿嫣出醜的。
童曉薇和安純是好朋友,她有心替安純出氣,昨天晚上就告訴他,今天她不會讓阿嫣好過。
席園咬着蘋果,眼角餘光隨便一掃,突然看到阿嫣的助理正舉着手機。
他腦子轉的飛快,想提醒童曉薇,還沒開口,導演那邊喊停,攝影師剛放下手,只聽‘啪’的一聲,童曉薇右手高高揚起,甩了阿嫣一個耳光。
——壞了。
他心裏嘆氣,那頭童曉薇渾然不覺,翻了個白眼,抱着手臂哼了聲。
阿嫣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劇本里沒這個。”
童曉薇神態囂張,敷衍地撩撩頭髮:“哎呀,真是的,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怪我,我剛才太入戲了,一時間走不出來,蘇嫣,你不會生氣吧?”她看了看默不作聲的阿嫣,得意洋洋:“平常人呢,我大概會讓着點,不敢下那麼重的手,可蘇小姐是什麼人吶,臉皮比牆都厚,皮糙肉厚的,我的手那麼嬌氣,怎麼打的疼呢?”
阿嫣沒說話。
童曉薇放低聲音,刻薄的說:“陸世同對你,如果有江離對純純的一半,我也不敢下這麼重的手。從你進組到現在,他都沒來過一趟,看來你連他的女人都算不上,只能算個僥倖爬床成功的婊/子——”
話音未落,阿嫣蒼白的手抓住她的頭髮,猛地一拽。
童曉薇腳下一個踉蹌,剛站定,火冒三丈想要反擊,氣勢洶洶地踏前一步,不料又扭到了腳,整個人重心不穩,頭臉對着牆壁來了個零距離親密接觸。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
席園手裏的蘋果掉了下去,目瞪口呆地盯着疼得眼淚鼻涕糊一臉的童曉薇,驚得忘記了該過去幫忙——等等,那那那,那是什麼?
……童曉薇的鼻子,原來真是整的?
小美已經放下了手機,飛快地跑過去:“哎呀,對不起,都是我們嫣嫣姐不好,她也是無心的,她不知道你的鼻子是做的,早知道的話,一定扶你一把……”
阿嫣捏住童曉薇的下巴,直視她驚恐的眼睛,壓低聲音笑着說:“我不僅婊,還凶,以後長點記性。”
她放開手,利落地轉身走開,任由身後亂成一團。
“快送醫院!”
“怎麼辦,要不要報警啊?”
……
阿嫣不理會,走到全身僵住的席園面前,忽然停了下來,皺眉盯住他看。
席園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往後退一步。
阿嫣眯起眼看清楚了,有點驚訝,然後開口,對他說了進組以來,第一句不是台詞的話:“席先生,你額頭上長痘了。”
離開前,江離留下一句話。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前腳剛走,後腳阿嫣就點了份外賣,一邊觀看小美整理的美容教程,一邊吃的不亦樂乎。
次日下午,今年娛樂圈最轟動的新聞橫空出世,網絡媒體集體進入狂歡狀態,紙媒財經版塊、娛樂板塊連夜趕稿,電視台也第一時間報道。
聚星股東,江氏集團太子爺本人親口宣佈,將在年底和當紅女星蘇嫣結婚,月底舉行訂婚儀式。婚禮和訂婚的具體日期,地點,全都很清楚。
除此之外,他還特意鄭重申明:“我的未婚妻是很好的人,我們認識了很久,中間有過誤會,有過傷害,樹欲靜風不止,外界的干擾太多。最後我們還能在一起,我要感謝她對我的付出和等待,我非常愛她,她值得我一生守護。”
老古董大開眼界:“宿主,你不和他提分手了嗎?”
阿嫣關掉電視:“那叫以退為進,我昨天演那場戲前,訂婚的新聞是出來了,可他又沒認。”停頓一刻,又道:“樹欲靜風不止,外界干擾——有時候,我真佩服他,這麼兩句話,把以前那點破事全甩鍋給安純,所以說,就怕流氓有文化……還好我有和這種人打交道的經驗。”
老古董問:“誰啊?”
阿嫣擺擺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老古董:……
過了會,它又問:“你不是不談戀愛嗎?”
阿嫣:“不想談,又不是不會,好歹曾是妖狐,看家本領可不敢忘。十四歲長成前,我們人手必備一個戰利品,不然不讓化成人形下山的,怕丟人現眼,敗壞我等傾國妖姬紅顏禍水之名。”
“戰利品?”
“男人的心。”
“這不太好計算吧……”
“為什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顆帶血的心臟啊,當然,必須是對方親自點頭,願意獻上的。”
“……”
結婚消息一出來,短時間內,網友的評論已經突破十萬。
“黑人問號臉.jpg”
“此時一臉懵逼的我.jpg”
“不是說過不談戀愛不結婚嗎?打臉打臉!”
“打臉有毛用?人家馬上嫁進豪門當少奶奶了,誰還在意娛樂圈這點破事。”
“年度最佳反轉劇。”
“讓我理一下哈,江離和蘇嫣在一起,江離劈腿安純,蘇嫣發瘋,跟了陸世同,江離又跟蘇嫣好了。請問這幾個人,到底誰綠了誰,誰原諒了誰?”
“233333笑哭。”
“陸世同最慘,沒得辯。”
“外界干擾?指的是安X吧[doge]”
“當初安純還有臉說人家是三,明明是自己第三者介入,太不要臉了。”
阿嫣的粉絲則是一片哭嚎慘叫聲,點贊最高的一條評論只有簡單的幾個字。
“你又騙我。”
同時還在暴風哭泣的,還有阿嫣和席園的CP粉,尤其是在席園更新微博后。
凌晨三點,席小鮮肉發了條微博:如果早一點遇見你,如果我沒相信他們。
評論里一片凄風苦雨。
有知情人士表示,席園開除了他的經紀人。
而在江離涉及的圈子,表面風平浪靜,只是有位二世祖多喝了幾杯酒,半夜發了新的朋友圈:不愧是我江哥,和情婦結婚都能說的那麼文雅,弟弟我要學習。
——當然,酒醒后,他馬上刪掉朋友圈,親自登門致歉。
*
李姐在電話里已經沒脾氣了:“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想怎麼樣?別作了行么?我給你跪下謝謝你了!”
蘇嫣心平氣和:“記住,我親自回應前,你一個字也別說。”
“老娘的電話都快炸了!”
“換台新的。”
“……”
掛掉電話,小美在旁邊問:“姐,你真的準備結婚了?”
蘇嫣笑笑:“你覺得江離這個人怎麼樣?說實話。”
小美糾結了會兒,說:“長的特別帥,聲音特別好聽,但是……但是我總覺得害怕。”
蘇嫣點點頭,沒說話。
小美小心翼翼的說:“其實,陸總挺好的,咱們這樣也實在有點……過分。”
蘇嫣轉過頭:“不管怎樣,我不會退圈,不會開除你,放心。”
小美有點臉紅,嘟起嘴:“……我不跟你說笑!”心裏到底放鬆了些,嘆了口氣,在沙發上坐了會兒,忍不住滿臉神往的自言自語:“如果是我,我就選席園,他笑起來太太太可愛了,好想揉揉他的頭髮!”
“寵物狗也很可愛,揉起來毛可軟了。”
“……”
*
陸世同在自己開的娛樂會所住了兩天,每晚喝酒到凌晨,然後第二天中午醒過來,繼續喝,胃出血送了一次醫院,驚動了家裏人,強迫他住院觀察。
真沒勁。
在會所,本想玩幾個女人發泄,結果看誰都像蘇嫣,想睡,可是又恨,最後到底恨多一點,把無辜的小姑娘都罵走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看了眼手機。
公司那邊又發消息來,問蘇嫣怎麼處理。
……是該處理了。
剛要打電話,正好一個電話進來。
他看着那個名字,咬牙切齒,打死都不肯接。
無人接聽,斷了。
心裏空落落的,只覺得麻木,不疼,也沒半點解恨的痛快。
第二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很快接了起來。
那個聲音還是甜的可恨,毫無愧疚,毫無心虛:“陸總,你在公司嗎?”
他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又在哪裏?”
“泡澡啊。”
他能聽見,手機中,他因憤怒而粗重的呼吸聲。
但怒火很快平息,他的聲音無比冷靜:“蘇嫣,我在醫院。”
一,二,三,四,五……三十。
那頭沉默了半分鐘。
陸世同想,這樣也夠了,他可以騙自己,這半分鐘,是因為她也會痛,也會為他難過。
有時候,自欺欺人真的能安慰人。
“再給我兩天,我還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電話掛了。
他靠在床頭,好半天沒動靜,過了一會,拿起切水果的刀,開始削蘋果皮。
下午,病房裏來了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頭髮到皮鞋,全身上下一絲不苟,全都恰到好處,教科書式的優質精英打扮。
江離放下帶來的水果花籃,淡淡開口:“聽陸伯父說你住院了,怎麼樣,好點了嗎?”
陸世同抬了下眼睛:“門在那邊,不送。”
江離不為所動:“我想和你談談蘇嫣的合同。”
陸世同又開始削果皮,慢條斯理的動作,一邊譏諷道:“需要我給你天鴻法務部負責人的聯繫方式嗎?”
江離在沙發上坐下,聲音平和:“我來不是為了挑釁,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只想尋求理性的解決方式,這對大家都有利。”他雙手交握,沉默一會,低聲道:“陸世同,我只想保護她。”
陸世同冷笑。
“蘇嫣的過去,你應該不知道。”江離下意識的伸手進口袋,抽出一支煙,忽然想起這是在醫院,又放了回去。“她命苦,農村出生,很早沒了父母,由一個貧窮的老太太撫養長大,沒念過幾天書,過的都是顛沛流離的日子。後來,機緣巧合進了娛樂圈,她窮怕了,以為有了錢,什麼都會迎刃而解,所以選擇跟我。可以前只是窮,在我身邊,卻差點送命。”
刀刃切到手指上。
陸世同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將手放在被單下。
江離低下眉眼,不曾注意他:“我曾在她床頭找到一封遺書,她動過自殺的念頭。”他沉痛地閉了閉眼,抬起頭:“以你的身份,隨手玩玩的,過日子的女人都不會少,我也不覺得你對蘇嫣會有多上心,可我卻真的想珍惜她。”
陸世同冷冷看着他。
多少年了,還是這麼自以為是的嘴臉。
“說完了?那快走,少來打擾我養病。”他懶洋洋地靠向身後,嘲諷的說:“換作五年前,你給我來這一出,別說躺病床上,就算殘了一隻手,我不打廢你不姓陸!”
江離站起身,理了理灰色的西裝領口,走到門邊:“你慢慢考慮。”
“江離。”
他回頭。
陸世同目光冷淡,唇角的一點笑,冷中透出嘲弄:“你以為她很愛你?”
江離斯文地微笑:“愛到你無法想像的程度。”
陸世同神情愈加諷刺。
江離開門出去。
陸世同等着他走,然後從薄被底下伸出手。
病號服的袖口沾了點血,傷口不深,不算嚴重。
他抽了張面紙,擦去手指上的血,給蘇嫣發了條信息:兩天後,如果你的野男人還敢來我面前耀武揚威,我們新仇舊賬一起算。
這次回復來的倒是飛快。
——謝謝老闆。
照樣配一朵鮮花一個笑臉。
陸世同嗤笑了聲,丟開手機。
突然有點沒脾氣了。
這段不算戀愛卻又用情太深的糾纏,讓他磨盡鋒芒,耗盡血性,多可悲。
紫禁城的夜總是格外漫長,景華宮的夜則不僅冗長無止境,更是安靜得令人難以忍受,平時趕夜路的小太監們都會特意繞開走。
太/安靜了。
前庄妃陳氏、現罪人陳嫣的房間裏點着一盞燈,燭火幽幽。
女人坐在梳妝枱前,一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看着銅鏡中的容顏,怔怔出神。
她不再年輕了。
眼角生出清晰可見的紋路,皮膚也不似少女時嬌嫩,就連那雙手也看得出歲月留下的痕迹……老了,終究是老了。
眼前又浮現十四年前,大婚時的情景。
那年陳嫣十六歲,父親本是個微不足道的武官,卻得趙王楊昭賞識,三年前的平亂之戰立下大功,如今封侯拜將,已是威名赫赫的定遠大將軍,而她……也即將嫁給趙王,成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彼時十里紅妝,彼時鑼鼓喧囂……歷歷在目。
當一切都歸於沉寂,夜深深人獨坐,楊昭走過來,揭開她臉上的紅帕子,看着她羞怯的眼睛,一字字堅定道:“阿嫣,本王此生必不負你。今生今世,本王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言猶在耳。
陳嫣笑了起來,聲音刺耳,兩手顫抖地掩住面孔,眼淚順着指縫流下來。
曾以為誓言是人世間最堅不可摧的東西,到頭來……男人的誓言,男人的心,比錦繡年華如花美貌,更留不住。
最後,笑聲戛然而止。
陳嫣臉色突變,忽然嘔出一大口血,十指鮮血淋漓。
身後響起腳步聲。
“今日,韻兒又在朕面前,替你苦苦求情。”
男人低沉的嗓音冷淡地說出幾個字,停了停,才又繼續道:“朕已應了她,許你回將軍府養病。你雖有罪,陳家卻是功臣之家,朕也不願見韻兒因你傷心。過兩日,你便收拾東西離宮,名為回府探親,實則……”
女人始終低着頭,不曾看他。
楊昭閉上眼睛:“朕與你,今生恩斷義絕,生生世世不復相見。宋太醫說過,你的病無葯可醫,至多還能撐兩個月,朕開恩放你歸家,你便死在那裏,對誰都好。”
陳嫣依舊不抬頭,只慘淡地笑了聲,冷冷道:“我的病怎麼得來的,你不比誰都清楚?楊昭,你好狠的心腸!”
十年前,尚未登基為帝的趙王楊昭遭朝中奸佞所害,流放北方苦寒之地,聖上念着陳家有功,赦免了趙王妃,可陳嫣執意追隨夫君,生死不悔。
路上,曾有歹人在趙王飯菜中下毒,卻不知王妃每次都會先替夫君試菜。
那一次,陳嫣幾乎送命,最後雖然撿回了一條殘命,卻也落下病根子。
楊昭聽見她的話,臉色不為所動:“陳嫣,你可知道,十幾年夫妻,朕最恨你什麼?”
陳嫣不語。
楊昭神情冷然,只是那雙深邃的黑眸中,漸漸漫開暴戾的陰沉之色:“你總是提流放時候的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朕,朕曾經有多麼落魄,你又為朕付出了多少……這恰恰是朕最想忘記的。即使在如今,朕坐擁天下!可你呢?你何曾將朕當成天下之主,當成你該敬畏的夫君?你只當朕還是那個朝不保夕的可憐皇子!朕最恨的,最想遺忘的過去,你卻總掛在嘴邊,你讓朕如何不厭煩你?”
陳嫣瘦弱的身軀一顫,過了片刻,劇烈咳嗽起來,帶出更多的血。
楊昭長嘆一聲,終究還有幾分不舍,倦怠道:“罷了。朕待你仁至義盡,你心腸歹毒,一次次迫害朕的妃子,朕一再的容忍你,給你機會,將你從皇后降為貴妃,又降為妃,直到如今……韻兒那般純真善良,你病後,她入宮侍疾,伺候你盡心盡意,你卻連嫡親妹子都能害,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幹的!”
陳嫣微微抬起頭。
是的……韻兒,她的好韻兒,她的親妹妹。
陳韻比她年輕了十四歲,今年剛滿十六,入宮侍疾不到一月,便侍奉到了楊昭的床上,她知曉后驚怒交集,甩了韻兒一巴掌,恰恰被趕來的楊昭瞧見。
從此,便成了景華宮的廢妃陳氏。
十六歲……多好的年華,青春貌美,如花似玉。
——就像十四年前的她。
眼淚又流了下來,卻是冰涼的。
楊昭看了眼形容枯槁的女人,搖搖頭,轉身離開。
陳嫣突然開口:“楊昭,你說過,這輩子,我是你唯一的妻。”
楊昭腳步一頓,不曾回頭,淡淡道:“朕是帝王,是江山之主。”
陳嫣固執的重複:“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妻。”
楊昭冷哼一聲,不再猶豫,大步往外走:“……不可理喻。”
陳嫣便又笑了起來。
那天,母親告訴她,陛下看上了韻兒,兩人已有肌膚之親時,也是這麼說的:“阿嫣,你為何這般不可理喻?你流放時傷了身子,無法給陛下誕下龍子,陛下遲早寵幸其他妃嬪,與其讓別家女兒搶走聖心,不如成全陛下和韻兒。咱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妹妹得寵,不就等於你得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