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現實世界經歷過三次世界大戰。三戰跨度最長,影響最深遠。
那是一場長達四十多年的全面戰爭,險些毀掉人類文明,結束時,全球人口不到戰前十分之一,且滿目瘡痍,隨處可見戰火留下的痕迹。倖存者在廢墟里日夜勞作,花了一代人時間,才恢復到戰前的生活水準。至於壽命縮減、生育率下降等問題,迄今未能解決。
它起源於一種詭異怪誕,通過空氣傳播的瘟疫,終結於各國和各方勢力的聯合重組。封雲隸屬的海內聯邦,正是重組后的幾大國之一。停戰協議簽訂后的那一年,則被定為新曆元年,暗示過往戰事都已成為歷史,以後將開啟人類的新紀元。
她一看鈔票上的人像,就知道自己回到了現實。
此外,能力者是三戰的另一個醒目標籤。許多人懷疑,瘟疫帶來的不僅是毀滅,還有進化機會。那些得到機會,進化出種種奇異能力的人,被稱為能力者。他們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能夠輕易獲取好處和地位,是所有國家的矚目焦點。
差異必定會引起矛盾。在戰爭時期,矛盾被生存本能掩蓋住了,一到和平年代,立刻原形畢露。能力者與凡人磕磕絆絆了數十年,總算可以心平氣和接受彼此的存在,但心平氣和不等於公平合理。誰吃虧,誰佔便宜,是非常明顯的。
這兩人不分青紅皂白,剛見面就要置她於死地,對於能力者而言,並非罕見場景,對於她而言,倒是這輩子頭一次的新鮮經歷。
她進入混沌空間前,只是一個渺小的,低微的,毫無特別之處的凡人。她沒招惹過能力者,能力者眼裏,估計也不會有她。
封雲俯身,抓住大漢後頸,把他提到與她視線齊平的高度。他的鼻子和嘴向內凹陷,下半張臉糊滿血跡,縱然醒來,也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這不是一個有用的俘虜。她無奈鬆開手,讓他摔回去。其實她要求不高,只想知道今天的年份和日期,以及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她並不為回歸現實而高興。那是天真新人才會有的想法。
她的確天真,卻沒天真到這個地步。
十三個月前的夜晚,她懵懵懂懂地進入空間,成為新人中的一員,自此告別了正常生活。在空間裏,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得進入試煉世界。試煉世界全都九死一生,充滿危難與艱險。試煉者成功完成任務,成功活下來,便可拿到獎勵。
這些獎勵的存在,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九死一生。
空間有管理者,管理者自稱主神。在試煉者眼裏,它的形象大概與豬腎差不多。幾乎每個人都問過它,如何才能結束試煉,回到現實。它從不回答。
十三個月……
封雲想,現實和空間的時間流逝應該是同步的,因為空間提供的時鐘、通訊器、電子產品,顯示出的時間均以現實為基礎,但她仍要找人問問。如果真的闊別現實這麼久,她可能會遇上一些麻煩。
而且,從現在的處境看,她已經在麻煩當中了。
兩個能力者藏身於廢棄建築物,建築物本身被嚴密監控。她在二樓迴廊,通過封閉天井觀察一樓大廳和三樓的情況。兩層樓都毫無動靜,側面證明他們來自地下。
結論呼之欲出:有人利用此地破舊的外表為掩護,在地底進行秘密活動。
主神為什麼送她回來?為什麼把她送到如此陌生的地點?這是蓄意為之,還是純屬巧合?
她直接無視了電梯,目光掠向一樓接待台。接待台附近有一扇兩開的門,門通往樓梯,樓梯聯通所有樓層,正是每座建築必備的防火逃生通道。
走?留?還是……報警?
試煉者在試煉世界的時候,基本不會聯繫警方,除非是為了給敵人添堵,就連“報警”這個詞,也變的十分陌生了。但今非昔比,她已失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力量,情緒又非常低落,不願在現實世界惹事。不然,她想都不會這麼想。
兩秒鐘之後,她乾脆地放棄了報警的想法。
首先,她沒有人人都有的個人終端和通訊器;其次,對方顯然來頭不小,而她的背景約等於零;再其次,她想避開麻煩,不想主動製造麻煩。牽扯上無關的人,對她肯定弊大於利。
她一邊思考,一邊走向大漢竄上來的樓梯口,走了兩步,腳步忽然微微一滯。
她伸手摸進風衣內側的口袋,縮回來時,手裏多了一件東西。這件東西是塊半透明的礦石,橢圓形,有她半隻手掌那麼大,似乎正在散發微弱的光。
微光僅是錯覺,或者說,幻覺。她盯着它看,它就瑩瑩發光,內部還流光溢彩,一會兒烈火般灼目,一會兒海洋般深邃,一會兒又浮現出一道燦爛華麗的電光,五色繽紛流轉不絕。硬要說它由哪幾種顏色組成,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彩光當中,一縷鮮血從頂端蜿蜒而下,垂到另一端,彷彿貫穿礦石的朱紅絲線。
它美的讓人窒息。那種捉摸不定的虛幻感,更是倍增了它的美麗。然而,一旦移開注意力,它會瞬間黯然失色,沒入四周的昏暗,不再引人注目。
封雲當然認識這塊礦石。她死前經歷的試煉世界,名叫“山海劫”。礦石正是出自那個世界,湊巧被單獨行動的她拿到。由於它實在太漂亮,她還特意花費點數,找主神鑒定它是否屬於珍奇物品。
結果,鑒定框內一片空白,代表它不具備特殊價值。她惋惜過後,仍把它好好收藏起來,打算留着賞玩。
主神拿走她所有物品,抹去她所有強化,唯獨留下礦石。這絕對不是巧合。剛才她突然停步,也是因為它的呼喚。
它通過玄妙的心靈感應,告訴她,它想去地下室,它孜孜渴求那裏的東西。
石頭如何與人進行心靈感應,當真只有天知道了。她關心的並非是如何感應,而是其中的前因後果,以及它的來歷。也許她莫名其妙返回現實,和它有莫大的關係。
剎那間,她的很多問題都得到了答案,同時產生更多新疑問。她習慣性地喚出光屏,光屏上還是原來那些信息。主神一向多話,如今卻像死了似的,一點提示都不肯給。
也就是說,要不要遵照礦石的指示行動,全由她自行決定。
封雲輕輕摩挲了一下礦石。冰涼沁滑的觸感,從指尖一氣蔓延到內心,似能鎮定人的心靈。她不再猶豫,把它塞回口袋,快步走下樓梯。路過接待台時,她匆匆掃一眼近在咫尺的大門,然後加快腳步,拐進了通往逃生通道的那扇門。
外面都昏暗無光,樓道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封雲進門后,並不着急繼續下樓,反而抬起槍口,指向頭頂。
五聲沉悶而微弱的槍響,在這個半封閉的空間裏回蕩着。兩枚子彈擊中監視器,另外三枚成功毀掉三個感應器。感應器自然連接着其他元件,不知會發動什麼惡毒陷阱。
她用同樣迅速的速度閃回門外。
樓道兩邊的牆壁上,藏有多個細小如針尖的噴頭。感應器損毀,噴頭立即開始工作。一股霧氣悄無聲息湧出來,籠罩了整座樓梯,不緊不慢地擴散着。
神經性毒氣?腐蝕性毒氣?易燃易爆類毒氣?
封雲的天賦能力仍在,所以在黑暗中視物如同白晝。她甚至看出霧氣是極淡的黃綠色,很容易被人忽略。儘管她在這方面所知有限,仍敢和人打賭,賭這股神秘毒霧對普通的能力者也有效,否則,這些人為什麼不選擇完全無色的氣體?
霧氣緩緩涌到門邊,眼見要瀰漫至一樓。
封雲紋絲不動,全身上下再次綻放出血紅光芒。
霧氣一觸碰血光,就像被腐蝕了或被吸收了,消失得一乾二淨,根本碰不到她的皮膚。黃綠色與血紅色之間,居然出現一層極薄的透明區域,扮演着防護衣的角色,牢牢保護着她。
她輕輕推開門,從容走進霧氣里。霧氣忙不迭地四散退開,好像遇到天敵的野獸。她探頭,往樓下看了看,右手依然握着槍,左手抓住樓梯扶手,從兩邊樓梯的夾縫裏翻了下去。
她落地時半蹲半站,等站直身體,已換成雙手握槍的姿勢。前方本來是一扇和一樓完全相同的大門,後來被人替換成精鋼打制的密封門,具備抵抗敵人和抵抗毒氣的雙重作用。門外是她,門裏有人。他們在奔跑,在行動,在通知彼此毒氣攔不住她。
礦石非常不安分。離它的目標越近,它折騰得越厲害,幾乎是不停催促着她,要她趕緊進去。假如它身上有個開關,早就被她關掉了。
“你趕緊閉嘴吧。”封雲默默想。
與此同時,她手指輕扣,子彈呼嘯而出。這枚子彈上竟也附着血光,在空中拖出一條血紅痕迹,直直衝向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