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這人形象最鮮明的時刻,要數和何峽等人爭執的時候。
那時他堅持己見,認定留在酒店裏是最佳選擇,說話時還略帶了一點兒火-藥味,似乎是真心想把所有人留下來。然後,他的存在感就變的薄弱了,始終寡言少語。
大部分時間裏,他只聽不說。
他的外貌和身量相當普通,混進人堆后,很難辨別。街上像他這樣的男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封雲注意到,他身高只有中等水平,體格卻十分結實,穿上厚實的外套之後,身材略顯臃腫,好像中年發福。這種外表平凡無奇,極易被人輕視。他真實的能力,卻可能與外表完全相反。
比如說,三名青年看上去勾肩搭背,令人忌憚,一旦產生衝突,未必能夠奈何得了他。全程缺乏存在感,也證明他沒有過激的情緒反應。
一切都說明,他是一個有能力控制住自己,應對危機的水準超出平均值的人。
現在他忽然出現,讓她驚訝了一下。
她本以為那名女白領,或者那三名青年會陰魂不散地跟着她,想不到,第一個跟來的人會是這個中年男人。
腳步聲停住的一刻,她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什麼事嗎?”
中年人臉上堆起了社交性的笑容,禮貌而僵硬,“沒事,就是……”
封雲稍稍傾斜手電筒,使光柱的焦點偏離他的臉,射向更遠的地方。
他於同時說道:“我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知道的事兒挺多的,”他越說越流暢,笑容也自然多了,“至少比我們知道的多,不然,你能這麼冷靜?”
封雲忍不住微笑,反問道:“那你覺得,我知道什麼呢?”
中年人頓時語塞。
他再開口時,語氣里多了幾分小心,“這個小鎮的事,這些怪物的事……”
封雲搖頭,“我不知道。”
她說的是實話。但這句話由中年人來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不假思索地認為,她說不知道,是因為不想回答他。
“……我們莫名其妙來到這裏……”
封雲再次搖頭,“你想要解釋的話,找錯人了。你們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中年人心裏,也許產生了濃烈的失望情緒,才會不受控制,反映到他的表情當中。他帶着一臉的失望,猶豫再三,仍不肯放棄,用格外慎重的語氣問道:“那……那你說,只要活到明天八點,我們就能平安離開了嗎?”
這個問題已經被討論過一百多遍。沒有人找到答案。他私下來問她,表示他相信她的判斷,也做好了接受噩耗的準備。
她的頭終於上下點了點,“我想是的。”
中年人的表情有了非常明顯的放鬆,“……會有人來接我們?向我們解釋怎麼回事?”
嚴格來說,只要他進入的那個隊伍存在活人,就會有人負責迎接和解釋。封雲遲疑一瞬,模稜兩可地答道:“可能會有吧?”
中年人喃喃說:“那就還行,還可以。”
封雲所料不錯。他的心理素質的確超出普通人一大截。他這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當即不再失望,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他又問:“只要能活着就行?”
封雲笑笑,“只要能活着就行。”
兩個人說話時,樓梯上突然再次響起腳步聲。這次的聲音忽輕忽重,而且小心翼翼,能聽出來,這人不習慣摸黑行動,正在一步一步試探着下樓,直到看見手電筒的光,動作才有所加快。
下來的人也穿着破舊的長外套,把毛巾當作圍巾圍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嗓音倒是很熟悉,正是經常和她主動搭話的女白領。
女白領直接問:“你們在這裏啊?你們看沒看見寶娜?”
鄧寶娜是那個哭了很久,後來平靜了,幾乎變成一個隱形人的女人。她本來想走,因為被人家嫌棄,被迫留下,反而僥倖逃過一死。她總是幽靈一樣,跟隨大部隊行動,從未有過出格的舉動。封雲關注了她幾次,也就不再關心。
中年人搶先回答:“沒有,她怎麼了嗎?”
封雲問的更為具體,“她自己離開了房間?”
女白領說:“對。”
事情說起來很簡單。中年人下樓尋找封雲,臨走時向同伴交代了一聲。過了五分鐘,鄧寶娜起身開門,沉默地走了出去。大家想當然地認為,她的目的地和中年人一樣。
女白領和鄧寶娜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坐了這麼久,多少有些同舟共濟的情誼。別人不理會鄧寶娜的去向,她卻產生了不好的預感。於是,她遲疑着出了門,下樓來看看。
她立即發覺,樓下只有封雲和中年男人,尚未發問,臉色已經開始蒼白。
封雲聽完,再度確認道:“她沒來這邊。如果來了,我會聽到聲音。”
女白領嘆了口氣,說:“她看上去不大對勁,我怕她出事。”
中年人說:“被嚇得太厲害了吧?”
單就這座酒店而言,不存在任何危險。如果他們不來,它裏面就空無一人。小鎮所有的建築物都是如此,連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都不願來這裏居住。
但他們擔心和憂慮的,顯然不是人類。鄧寶娜獨自一人,缺乏自保能力,又到處亂走,時間一長必定會出事。
出什麼事,就不必詳細討論了。
封雲說:“好的,我明白啦,我去找她。你們願意跟着我也行,要不然,回房間去窗口看一下。如果她真的精神恍惚,說不定會走出酒店。”
女白領立即說:“我還是和你一起。”
中年男人沒說話,看他的樣子,也是同一個意思。
封雲沒忍住,又抿嘴笑了笑。
三人返回三樓,準備從上到下,粗疏地搜查一遍。一個大活人,想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並非容易的事。但她在外每多待一分鐘,遇上危險的概率就會進一步提高。
夜空放晴的程度,比下午那次徹底,竟出現了點點星光。月亮在遠方偷偷探出了頭。月光黯淡,不是銀白的清冷光輝,而是灰沉沉的,似乎被髒東西污染了。
這樣的微光,已比之前好的太多。
封雲擁有不止一把槍。她的隊友還算有眼色,並沒找她索要武器。他們見那三個青年又是刀子,又是斧頭,從地下室滿載而歸,也有樣學樣,找了些同等級的物品隨身攜帶。
女白領和中年男人手裏,都拎着一根棒球棍。
能出多少力,並非重點,重點是表達他們出力的意圖。
封雲剛踏上三樓,臉色就微微一變。
電梯自然無法使用,所以眾人選擇的那間套房,離防火逃生樓梯很近。每層樓有四處逃生樓梯,四角各自設置一處。此時,三人都聽見長廊對面那一處,傳來撕心裂肺的長長尖叫聲。
“好像晚了啊……”她輕輕說。
她把護目鏡拉回眼睛的位置,從容地向前走去。這個時候,她沒可能跑過整條長廊,衝進對面的樓梯間,及時救下鄧寶娜,所以步伐並不怎麼急促。
此前,他們儘可能地找了大件物品,堵住另外三個樓梯間的入口,只用離套間最近的這一個。但條件艱苦,做不到完全阻塞,只好優先供給較遠的兩處。
鄧寶娜身材纖細,想從空隙中擠進去,並不困難。
封雲把手電筒切換到遠光模式。
光柱打到對面的入口時,怪物的頭也擠進了門裏,那張猙獰的面孔正對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