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有第一個，第二個，就有第三個，第四個……

封雲與這兩人交談期間，小鎮上的人一個個多了起來。

穿得多的，需要步行幾公里才能抵達，穿得少的，直接出現在鎮子裏。他們都擔心會被凍死。但是，這種慘劇並未發生。其中有個身穿睡衣，腳蹬拖鞋的男人，同樣咬牙堅持着，儘管凍得牙齒打戰，卻活蹦亂跳地走到了最終目的地。

眾人群策群力，選定的目的地，是小鎮唯一一家像樣的酒店。

它有三層樓高，外觀相對氣派，內里相對整潔乾淨，大部分門窗完整無損，在周圍若干普通房屋的陪襯下，顯得鶴立雞群。最重要的是，許多房間裏的床鋪、桌椅還在，再怎麼破舊，也比躺在地板上強多了。

一共十五個人。

十五人同時擠進酒店第三層的套房，頓時讓寬大的房間變得擁擠。他們忙忙碌碌，如同勤奮工作的蜜蜂，或是找個能坐的地方，坐下休息，或是忙着把搜羅來的衣物往身上套。

小鎮居民臨走前扔下的衣物，破爛程度可想而知。等換裝完畢，這群人大多灰撲撲的，看上去極其狼狽。他們的表情也大多很緊張，目光左右游移，想從別人那裏找到一點安慰，很快又滿臉失望。

酒店的取暖設備早已失效。套房正中央，生起了一堆篝火。路上遇到的能燒的東西，都被搬進房間，作為他們生存下去的基礎。

風雪被密封的窗戶擋在外面，裏面有熊熊燃燒的火。沒過多久，一張張因失溫而青白的面孔便泛上血色。

壓力使人團結。同理可證，壓力減弱后，焦點會從如何生存，轉變為形形色色的各種話題。

嗡嗡的說話聲在套房中回蕩。

有人小聲詢問，“街對面是什麼地方？那些豎著的機器是幹什麼用的？”

他馬上遭到嘲笑，“那是戰前的加油站。以前的車用汽油，路上得加油，和我們的車充電一樣，你從來沒看過電影啊？”

“……”

“對啊，我還奇怪呢。你們看這裏的建築，全都是戰前的風格，內部設施特別特別落後，多少年前的玩意兒了，”另一個人說，並未壓低聲音，“難道開戰前，這地方就被遺棄了，一直保留到今天？”

他馬上遭到反駁，“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那咱們是怎麼來的？”

“你問我，我問誰啊？”

有人在考慮更實際的問題，“你們看到那塊牌子了嗎？要我們活到明天早上八點。我還在那兒看呢，它就消失了。那時候，我真以為在做夢。”

“不會吧，是幻覺吧？”

“真的，我也看見了，它就是會消失啊！”

關於牌子會不會消失的辯論，持續了好一會兒。

除了三兩成群的交談者，還有與眾不同的實幹家。

三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勾肩搭背，進進出出，給人以弄不明白狀況的感覺。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是想搶在別人前頭，在酒店裏找點有價值的東西。不過，他們出去了一趟，只捧回一摞發灰的毛巾。

套房裏的氣氛異常微妙。

突如其來的空間轉移，戰前風格的小鎮，神出鬼沒的路牌，呼號肆虐的暴風雪……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給這件事增添了揮之不去的詭異色彩。

環境惡劣的時候，一分鐘也很難捱。隨着時間流逝，眾人臉上的迷茫越來越明顯，還夾雜着惶恐和畏懼。

相同的心情，造成了相似的行動模式：先抬頭說幾句話，再低頭煩躁地敲打終端屏幕，然後張望一圈，無可奈何地嘆氣。

當然沒有信號，當然聯繫不上衛星。這裏根本不是現實世界。儘早看清事實，才能最大限度地延長生存期限。

封雲隨便找了個位置，以雙手抱膝的姿勢，坐在地板上。她極少主動開口。旁邊的人問她，她回答，不問，她就安靜地旁觀。

她答話時，答得詳細而完整，卻缺少雷厲風行的爽快感，永遠都是軟軟的聲音，軟軟的態度。漸漸地，曾經對她有興趣的人也失去了興趣。他們被本能驅使，情不自禁地尋找具有領導氣質的人物。

這樣的人物很快脫穎而出。

忽然，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舉起雙手，在空中用力拍了幾下。清脆的擊掌聲迅速壓過嗡嗡聲。包括封雲在內的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之前眾人已零亂地做過自我介紹。這人名叫何峽，是一個做晶片加工生意的老闆。他說話條理清晰，情緒也算穩定，只有緊緊鎖住的雙眉，暴-露了他內心的焦慮情緒。

他說：“我問一下，有沒有終端能成功聯網？”

答案顯然是沒有。

“有沒有人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

沒有。

“有沒有人是自願來的？”

還沒有。

“有沒有人是能力者？”

仍然沒有。

這個問題問完，出現了一陣尷尬的寂靜。眾人的情緒本來就糟糕透頂，此時愈發低落。三個年輕人里，領頭的那個發出一聲嗤笑，“有能力者，輪得到你說話？”

何峽不理他，反而繼續大聲說：“那麼，大家就只能同舟共濟，一起度過這個難關！那塊牌子，我相信大家都已經看到了。不管是誰放置的，不管是誰讓它消失的，它表達出來的肯定是一種敵意。”

“啥消失呀，肯定是幻覺，”有人並未親眼見到路牌消失，依然堅持己見，“天這麼冷……”

他想說，天這麼冷，腦子八成凍出毛病來了，說到一半看到他人的眼神，生怕犯眾怒，連忙把剩下的半截話吞回去。

何峽見只有一個反對的聲音，像是受到了鼓勵，搖搖頭，篤定地道：“即使是幻覺，這麼多人經歷同一種幻覺，也說明這地方不對勁。現在，我希望大家平復一下心情，然後輪流介紹自己，仔細說說來到這個小鎮之前，都在做什麼。我先……喂，小姑娘，你去哪裏？”

起碼十個腦袋，齊刷刷地轉向套房大門。

被他叫到的小姑娘，正是封雲。

剛才，她重新背上背包，悄悄站起身往門外走，誰知剛走了兩步，就被何峽叫住。如果不理會，未免太無禮了，所以她只能回身。

“呃……你們先說吧，”她說，“我累了，我去休息一會兒。”

十四個人像看傻-逼一樣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我昨天通宵複習考試來着，現在真的堅持不住，不好意思啊。”

十四個人仍然像看傻-逼一樣看着她。

她自認已經給足了交待，說完后又笑了笑，乾脆地走了出去。

她身後不知是誰，用剛好讓她能聽到的，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別管她，那種小女生，留着也沒用，咱們該商量商量，也不少她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