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花開第十
·本文訂閱率不足60%會看到隨機章節·這與她最初定下的計劃和設定有些偏差,但計劃本來就是需要不斷修正的。她在給廻光的信中,略略提了她對西門吹雪的看法。
這個男人的確是出眾的劍客,但他的心卻尚未脫離紅塵道。
或許終有一日,他真的能成為廻光口中的“他就是他手裏的那柄劍”這樣徹底的、純粹的、為劍而生又為劍而死,超脫了俗世紅塵,劍道頂端可望而永不可及的存在——但現在他還不是。
不僅不是,天心月現在所做的,甚至可以說是在斬斷他往這條道前去的路。
西門吹雪的劍心,是最純澈的劍心。他的劍很冷,他的心也在隨着劍一點一點兒稀薄冰涼。這是他尋得劍道,可這樣一顆在雲端的劍心是無法被天心月得到的,她得將這顆心拉進紅塵里。
軟紅十丈,總能拉扯住他,總要拉扯住他。
天心月寫信的筆停頓了一瞬。西門吹雪於劍的天賦是她此生見過之最,他選的路也是最好的路。她若是當真按照計劃做下去了,毀掉不僅是他自己,還有他原本觸手可及的高度。
天心月頓了一瞬,又覺得自己可笑。她連對方的命都想要,又在乎對方的道做什麼?假惺惺和假慈悲嗎?那可真是惹人發笑。
她寫了信,一如往常的請託萬梅山莊的人為她寄出,而後才緩緩往西門吹雪所在的寒亭而去。
此刻他已練完了劍,喜歡於寒亭靜坐。天心月觀察了幾次,他有時是在冥思,有時卻似乎只是在發獃休息。
西門吹雪不飲酒,所以她去的時候,專門提了一壺泡好的白茶。
白茶裝在瓷壺裏,天心月腕力平常,一壺茶捧着難免會發出細微的聲響。西門吹雪不知是聽見了聲響還是她的腳步,於寒亭向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西門吹雪見到她帶着的茶,盤子上放了兩個杯子。
他垂下眸,道:“送茶的不該是你。”
天心月坦然道:“是,我搶來的,不過她們似乎很高興我來做。”
她說著,見西門吹雪沒有阻止的樣子,便執壺為兩人倒了茶。
“我自認泡茶的手藝還可以,西門先生不高興嗎?”
西門吹雪未曾多言,但他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天心月彎了眼,便在對方的身旁坐下。她坐下的時候衣衫交疊,發出簌簌似落雪的聲響。西門吹雪抬眸看了一眼,天心月卻看着他往常看着的景緻。
寒梅已經開到了極致落去,桃花的花朵兒接連冒出透着粉的尖芽。冬去春來,再過上不久,桃花也會謝,到了盛夏,便該是亭亭如蓋,秋日裏這樹上的杏子許能吃上一口。這樣走上一輪,便是四季過了。
天心月原本只是隨意看了一眼,想到夏日時,這成片的樹林或許是個納涼的好地方,屆時取上一塊冰,冰上鎮着葡萄,間或再來一杯冬日裏釀下的梅花酒,該是難得的享受。
她想着,又想到了她的病情。
盛夏。
到了盛夏,無論是何種結果,她大概都不會能再進萬梅山莊了。
天心月勾唇淺笑,腕上忽得一溫。她回眸,便見西門吹雪的指尖搭上了她的脈,她有些困惑的看了過去。西門吹雪診脈后道:“情況還不錯。”
當然不錯,天心月雖另有目的,但西門吹雪本就是當世神醫,他的醫囑,天心月不會不聽。
說完這句話,西門吹雪的眉又蹙起。
天心月心想,這大概是他遇見了和廻光一樣的情況。這毒他能壓着一時半會兒,但等天心月適應了藥性,只要毒還是拔不出,天心月還是要死。他能做的和廻光其實一樣,至多將她能多活的三個月延成六個月罷了。
天心月也知道,以西門吹雪的醫術,他一定已經意料到了這一點。但也如她所料,不到最後一刻,西門吹雪不會輕易承認自己的失敗。
西門吹雪收回了指尖,他看向天心月,目色低沉。
天心月倒也不迴避,就這麼笑吟吟的瞧着他,故意問着:“西門先生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
西門吹雪道:“我需要出一趟門。”
天心月一怔,她完全沒想到西門吹雪會在治好她前出門。
西門吹雪每年都會出庄追殺一些他認為該殺的人,這是江湖皆知的消息。但天心月本以為自己在這裏,西門吹雪怎麼說也得四五月不出門,專心給她看病才對。如今不過過去了一月多,他就要出門了?
這讓天心月對自己不經產生了懷疑——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天心月瞧着西門吹雪,咬着牙,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西門吹雪離她太遠——開玩笑,她才剛將這男人的冰冷的外殼撬開些,現在讓他跑了,一跑不知要多少日,好讓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全付之東流水嗎?
她壓着氣息輕聲道:“西門先生,可我——”
西門吹雪的眼裏原本的神色咻忽散了,他的眸中浮出笑意。
他問:“鸞鳳,你看起來很緊張。”
天心月深吸了口氣,她抬頭說:“西門先生,我——”
天心月看見了西門吹雪眼裏的笑意,她意識到自己太過着急,以至於被對方戲弄了。
果然,西門吹雪下一句便是:“你的病情多變,必須每日診脈。好在你的情況目前穩定,回去收拾行李,我們明日出發。”
天心月定定看了西門吹雪一會兒,笑了。
她笑得很開心,好半晌才止住了笑意,向西門吹雪拜了一拜,溫聲道:“好。”
她說一聲“好”,也似春風過枝頭,平白無故便能吹起一池漣漪,一樹落花。
夜間天心月又給廻光寫了一封信。這次的信非常短,卻怕是這些日子以來,含着她給廻光信息最多的一封。
她說“風動”。
三日後廻光收到這封信,瞧着忍不住挑眉時,天心月已經跟着西門吹雪走了很長一截的路。
婉如原本是哭着鬧着要跟着一起來,好照顧天心月。西門吹雪沒有鬆口,而萬梅山莊的老管家也沒有同意。婉如本以為天心月會同意,但天心月也搖了頭。
西門吹雪與他的老管家考慮的,大概是婉如怕是吃不了路上的苦,別到時說是照顧天心月——自己才是被照顧的那個,平添兩人麻煩。而天心月想得則是江湖危險,像婉如這樣的女兒家,若非必要,能不蹚這渾水最好就不要蹚。
因為天心月的身體不宜騎馬,西門吹雪用了馬車。
馬車很大,但是速度卻算不上慢,萬梅山莊的馬夫看起來是個老手——能讓西門吹雪滿意,想來這馬夫也值千金了。
天心月覺得有趣,可她一抬眉看見的便是素凈到極致的馬車裏。穹頂是白的,四壁也是白的。即使用着的是綉着暗紋的上等白緞,可一眼看去,被這樣冷到極致、素到極致的環境包圍——天心月覺得自己不是去為民除害,是去送葬。
……好像殺人也差不多等於送葬。
西門吹雪喜歡素色,天心月為了配合他的喜好,已經穿了一月多的素色衣裳,可如今一直困在這慘白慘白的馬車裏——她實在有些吃不消。
她與西門吹雪之間用了一扇小屏風隔着。天心月在動手前先透過了屏風的縫隙瞧了西門吹雪一眼,他在原地打坐,雙目合起看起來沒空理她。
天心月便動了手。
她動不了這馬車,好歹也能讓屏風面對自己的這一側不至於如此慘白。
她用玉簪挑了胭脂,就着白緞屏風上梅花的暗紋一點一點的畫出了紅色的花,而花的枝幹也被她捏着眉筆一點一點兒的顯出了形狀。
西門吹雪聞聲睜開了眼。
從他的方向,恰好能看見棕與紅抽枝發芽,從畫的一端漫去另一端。黑白的天地之間被暴雨洗入了顏色,從寂靜無聲忽聞蟲語鳥鳴,從冬日凜冽忽至春暖夏艷。
西門吹雪從縫隙見到了天心月捏着簪露出的那截手腕。皓腕如雪,純無瑕疵。西門吹雪漫不經心的想,天心月這個人本身便幾無瑕疵了。
他對於女色並不在意,但若是有人間絕色,大約便也該是天心月。
西門吹雪抬眸,見那屏上的花紋停了。他往上看去,便撞進天心月好整以暇的眼裏去。
絕色的美人半伏在屏風上方,僅露出了一雙彎起了眼睛。她笑得狡黠,像是抓住了西門吹雪什麼把柄。西門瞧着她,指尖在身旁的劍鞘上滑過,他闔上眼,也微微揚起了一瞬嘴角。
她眼睫微動,嘴角彎着恰到好處的弧線,她說:“我不想喝涼水。”
西門吹雪的手腕頓住了。
他再次掃了天心月一眼,卻是將瓷杯里的涼茶以及天心月擱下的那杯茶里的殘渣一同倒進了盆栽里。
天心月揶揄道:“先生的心不太靜。”
西門吹雪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慢慢道:“你說了,我的劍上是兩條人命。我心不靜,你不怕嗎?”
天心月不緊不慢地回答:“先生也說了,命在你的劍上。先生都不怕,我怕什麼。”
西門吹雪微微笑了。
他看着天心月,眼裏情緒似是掀不起半點波瀾。
但這並非意味着他毫無情緒,而是他覺得這些都是小事。
天心月喜歡這樣的西門吹雪,她撩撥霍天青他肯定察覺了,她認識張英風方才說了那句話,他也肯定意識到了。
他聰明絕頂。
可西門吹雪最多也就是倒一杯涼的茶,他並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他看着天心月的眼神,總是讓天心月覺着他什麼都知道,就好比他此刻看着自己,天心月竟然有一種他在縱容自己的錯覺。
好似西門吹雪知道她在玩什麼,知道她想做什麼。
他不鼓勵,但卻也不會以強硬的態度阻攔天心月愛做的事情。
——那他在乎什麼呢?
西門吹雪看着她,眼角微微眯起,他的手指瞧在烏木的桌面上,卻像敲在了天心月的心裏。
天心月莫名便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小二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透着點小心翼翼:“客官,您在屋裏嗎?”
天心月瞧了瞧西門吹雪,出聲應道:“請進。”
小二應了一聲,將門推開了。
門推開的那一瞬,西門吹雪抬起了眼。
他將目光釘在了小二身後的劍客身上。
劍客同樣注意到了西門吹雪,除了西門吹雪,他也看見了屋裏的另一個人。
天心月幾乎看清了對方的瞬間背過了身去,她面色不變,心裏卻是翻江倒海。
天心月驚疑不已:冷血,是神侯府的冷血!他怎麼會來峨眉,峨眉哪裏有什麼值得神侯府的神捕出動的大案了嗎?
不——現在最要緊的——不能讓冷血發現她是誰,不能讓西門吹雪察覺到!
天心月心下心思轉的飛快,指尖無意識的抓緊了自己的裙裾。西門吹雪一眼瞥見了天心月的反常。這讓他再次看向這位陌生劍客的時候,眼裏多帶了分情緒。
西門吹雪看向開口的小二。
小二怕這位白衣劍客怕的很,加上這次好說話的天心月背過了身去,別說開口替他圓場,連呼吸都恨不得掐了。小二努力了好幾次,也沒能把話說圓。
還是冷血看不過去,主動道:“我與師兄前來投宿,但客棧房滿了。小二說您或許會願意勻給我們一間。”
冷血的聲音平直古板,就像他給人的第一印象。
天心月背對着他恍惚了一瞬,可她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西門吹雪道:“屋子不是我定的,你該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