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現異象

4|現異象

天剛蒙蒙亮,竹山縣藥鋪的小童就從被窩裏鑽了出來。

他搓着手,迅速套上棉襖棉褲,認認真真在屋子裏打完了一套五禽戲,這才把窗戶推開了一小道縫隙,眯着眼睛往外張望。

外面的雪停了,好兆頭。

小童高興地出了門,恰好遇到早起幹活的廚娘。

“哎,糖伢子,你怎麼起來了?這大冷的天,快回炕上焐着。”葛大娘抱着柴火正準備進廚房,她笑着催促道,“早飯吃熱粥,給你放個雞蛋在裏面,再加幾塊新打的年糕,保證你不會餓肚子。”

藥鋪小童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他的頭髮還沒留起來,寒風一吹,有點兒冷。

返回屋裏找了頂帽子戴上,名叫糖伢子的小童又鑽進了廚房裏。

“葛大娘,今兒第三天啦,墨大夫要回來了,我可不敢睡懶覺。”小童嘟着嘴,幫忙往灶膛里填柴火。

葛大娘笑着捏了一把小童的臉,打趣道:“你要真怕墨大夫回來考你,這會兒就該捧着書本慌慌張張的背誦了。我看你呀,是急着表現,快回去吧,這裏不用你忙活,再說墨大夫今天還不一定回來呢!”

“啊?”小童愣住了。

葛大娘看着外面,憂心忡忡地說:“今年的雪下個沒完,天晴的時候沒幾日,墨大夫走的那天傍晚又開始落雪,現在院子裏的積雪都有半人高,山裏的雪怕是更大。”

這要是被困在山裏,就麻煩了。

正說著,街上忽然傳來了敲鑼的聲音,卻是保甲挨家挨戶的叫嚷。

葛大娘出了廚房,小童看着灶膛,沒過多久就看到葛大娘的男人,也就是藥鋪里的賬房先生穿衣出了門,臨走前葛大娘只來得及拿了幾個冷饅頭塞給丈夫。

“葛大娘,出什麼事了?”小童伸頭張望。

“哎,好幾個村的房頂被雪壓塌了,縣衙叫人去幫忙救人呢!”

小童吃了一驚,抬頭看自家藥鋪的屋頂。

葛大娘連忙說:“這兒不是鄉下的木頭屋子,都是石頭磚頭造的呢,老結實了。再說縣城在山南,那鵝毛雪啊,都是北邊吹過來的,咱們還有雞毛山擋着呢。”

小童卻很伶俐,追問道:“保甲說出事的村子,在山南還是山北?”

“那還要問,肯定是山南啊,這麼大的雪,消息傳到山這邊來都不知道要過幾天……哎呀,我的佛祖!”葛大娘也反應過來了,山南這邊的村子房頂都撐不住,隔了一座山的北邊村子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葛大娘急得念起了佛:“天災人禍,阿彌陀佛……”

話還沒說完,大門又被敲響了,這次是小童跑過去開的門。

門外是縣衙的秦捕快,滿身的雪,他拍了拍衣裳,急切地問:“墨大夫回來了嗎?”

小童搖搖頭,表情卻像是要哭了。

秦捕快原本是來請墨大夫去救人,看到小童的模樣,頓時也緊張起來。

“墨大夫不會有事的。”小童低聲說。

秦捕快抹了一把臉,因為那邊還急着救人,他也沒法多耽擱,抬腳就要走。

“秦叔等等,我也能救人的。”小童轉頭就想回去拿藥箱。

葛大娘連忙把這娃按住了,阻攔道,“糖伢子你就別亂跑了,你還沒外面大街上的積雪高呢,要是跑丟了,墨大夫回來上哪找你去?”

藥鋪小童癟了癟嘴,心裏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秦捕快走遠了。

天陰沉沉的,那點兒光亮也不知道是烏雲背後的日頭,還是積雪反射出的亮光。

葛大娘關了院門,一回頭髮現小童正盯着天空發獃,也忍不住跟着看了一眼——濃雲密佈,不像是放晴的樣子。

“糖伢子,你在看什麼?”

“爪子。”

小童含含糊糊地說,葛大娘沒有聽清,因為怕灶膛的火熄了,她也沒追問,直接進了廚房,只剩下小童滿臉疑惑的盯着天空,他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只是看不清。

雲後面,該不會躲着什麼怪物吧?

小童才八歲,平日裏也聽過很多神怪誌異,這會兒沒有被嚇到,反而激起了好奇心,索性搬了一個小馬扎,就坐在院子裏看天。

直到墨鯉回來的時候,他的小師弟還在傻乎乎的望天呢。

是的,小師弟。

糖伢子也是秦老先生帶回來的娃,大名叫唐小糖,這孩子的父母是山裏的窮苦百姓,因為得了傷寒,又拖了好些日子,即使是神醫也救不回來,夫妻兩個一前一後的撒手人寰,就留下一個剛懂事的娃。

像這樣父母雙亡的孤兒,都是鄰居親戚挨個數,家裏還有餘糧的,就把孩子收養了,或者大家勻一口,讓孩子吃個百家飯。

竹山縣的窮苦人多,可是這裏民風淳樸,人心也善,連秦老先生都說這裏是難得一見的好地方,頗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百姓安居樂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縣衙吏治清明,既沒有苛捐雜稅、盤拿索要,也沒有作威作福的鄉紳宗老。

秦逯救過的人很多,小孩也多,可是最後他留下,只有墨鯉與唐小糖。

墨鯉就不說了,聰敏好學,筋骨靈秀。

至於糖伢子,小小年紀,就能認出十來種草藥,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只是沒有學武的好筋骨。秦逯覺得這孩子長大之後,有點防身的本能也就夠了,至於醫術,孩子還小,先好好養着,也不急於一時。

因為秦逯住在山裏,唐小糖沒有習武的天賦,不必在年紀小的時候去吃苦打熬筋骨,於是就跟着墨鯉,在縣城藥鋪里學東西、幫把手。

原本按照秦逯的習慣,學了他全部本事的,才能算是徒弟,學那麼一項本領的,最多也就算個記名弟子。換了從前,唐小糖這樣的,他都不會太過重視,更不會放在最親近的學生身邊,還讓墨鯉去照顧。可是人嘛,年紀大了,牽挂就多,秦老先生沒什麼煩惱,唯一擔心的就是墨鯉的病。

雖說這妄症不影響什麼,墨鯉自己也是岐黃聖手,但是萬一呢!秦逯很怕自己死後,墨鯉的病情突然惡化,到時候誰來照顧、誰來醫治自己的學生呢?

唐小糖就是秦老先生的備用方子。

秦逯的心思,墨鯉並不知道,反正這孩子也很省心,放着就放着吧。

——比起養孩子,墨鯉更關心山裏的人蔘、狐狸、蛇。

歧懋山沒有妖怪,墨鯉想去別的地方找找,只不過現在不是出遠門的時候,老師年紀大了,小師弟還沒學出個樣。書上有句古話,叫做父母在,不遠遊。

唐小糖看到墨鯉進門,眨巴眨巴眼睛,緊跟着又看到墨鯉扶着的秦逯,頓時高興地迎上去。

“秦老先生,墨大夫!”

因為沒有正式拜師,唐小糖對兩人的稱呼跟外人是一樣的。

秦逯滿臉疲倦,他已經有兩天一夜沒有合過眼,還是墨鯉竭力勸說,他想到自己身體確實不比從前,這才答應到學生家裏歇息一下。

唐小糖跑前跑后,又是端臉盆,又是拿毛巾,還跟在墨鯉後面轉悠。

“墨大夫,縣衙那邊的人說,山南的村子屋頂塌了。葛大叔一早就去幫忙了,葛大娘晌午的時候也被衙門叫去縫禦寒的氈布……”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過會兒就去。”墨鯉去廚房灶上取了熱水,又擰了一條熱毛巾遞給秦逯。

秦逯看着依舊精神奕奕,不見倦容的墨鯉,感慨地想,果然是年輕人。

墨鯉跟秦逯的視線對上,先是愣了愣,然後挺起胸,笑着點頭讓老師寬心——他是妖,不是人,十天不睡都沒事,老師是知道的。

“山南的雪比山北小,災情也沒有那邊嚴重,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墨鯉從容地說。

唐小糖看到墨鯉這就要走,急忙跳着腳說:“鍋里還有粥,我去盛,墨大夫吃了再走吧!”說著也不等墨鯉回答,就衝進了廚房。

秦逯神情凝重,看着墨鯉欲言又止。

“老師?”墨鯉早就發現秦逯想對自己說什麼,但是因為忙着救人,一直沒說。

“適之啊,你年紀輕,精力足,但也要愛惜自己。”秦老先生還是忍住了,剛才看到墨鯉的表情他就知道墨鯉的病又來了,他不能隨便說話傷害墨鯉,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勸一勸。

——什麼異於常人的耐力精力,明明是因為武功高、內功強啊!

“老師說的,適之記住了。”墨鯉知道秦逯是關心,他聽話的應了,只是發愁道,“學生擔心這雪要是再下,很多人都撐不過去。”

“這賊老天。”秦逯下意識地抬頭,作為一個飽學之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這天象他自然也能看,當然知道這根本不是放晴的徵兆,沒準還有一場雪。

寒風刮面,墨鯉忽然皺眉,因為他感覺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雲里一閃而過。

“……”

師徒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目中的驚愕,確定了剛才不是錯覺。

“老師,會不會是什麼東西在作祟?”墨鯉喃喃道,畢竟神怪誌異里也有縣官得罪了山神,導致該地大旱三年,或者妖怪因為無人供奉它,跑出來興風作浪的。

如果是妖怪的話,自己也是妖,為什麼沒有這樣的能力?

此念一生,墨鯉腦中頓時嗡地一響,只感覺到天旋地轉,意識脫離了軀體不知道飄到了何處,心中空空落落,茫茫無前路,也看不到來途。

“啪。”

一聲脆響,墨鯉眼前的霧氣迅速消失,他的意識又回到了身體中。

好險,形體差點潰散,墨大夫急忙把自己臉上浮起的鱗片抹掉了。

秦逯卻沒有看到自己學生的問題,他仰着脖子,震驚地看着半空中,跟他做出同樣動作的還有唐小糖,這孩子嚇得手裏的碗都摔了,也正是這個聲音,把墨鯉的意識喚了回來。

眼見老師跟師弟都傻獃獃地望天,墨鯉不由自主地跟着抬頭。

“……!!!”

烏雲翻滾,一條漆黑的巨龍出現在雲間,頭上有角,利爪微張,體態修長,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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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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