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闖蕩(1)
過完十五,劉青鄭重地向家裏人宣佈了她要去闖深圳的決定。父母、姐姐聽了,都沉默不語,沉默中帶着沉重。對於家裏人的態度,劉青想:他們怎樣,都是不為過的,過在自己,她將他們帶進了這種局面一次又一次,承受是應該的,卻不是服從;他們跟着她久經沙場了,他們的表情,是她製作出來的,看得慣,看不慣,都是在自己。依據經驗,她想,他們怎樣,也怎樣不了她哪兒去的。姐姐明知故問她去深圳幹什麼?劉青說當然是找工作啦。姐姐又問她要去找什麼樣的工作?劉青笑着說:在蘭州能找的工作,在那兒就能找。接着她卻反問姐姐,說:都是找工作,一個在蘭州,一個在深圳;一個工資高,一個工資低,你說,哪兒好呢?說著,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一切全在她的掌握中的樣子。母親說:深圳是好,可我們不在身邊,你一個女孩子,我們怎能放心。父親應和說:你要是個男孩子,我們支持你。劉青調侃的口氣說:男女都一樣,都什麼時代了,你們怎麼還這麼封建。出外闖蕩的女孩子多了,人家能闖,我就能闖!姐姐說:你去深圳闖,有什麼資本?劉青自信的說:聽別人講,深圳那邊的公司,都有公關小姐,招公關小姐,對外貌要求是首當其衝的,越大的公司越是那樣,這就是我的優勢。姐姐冷靜地說:學歷也同樣重要。劉青覺得姐姐是在故意跟她作對,瞪她說:那我就去到不要大學畢業學歷的公司,不行的話,我去當工人、做服務員!姐姐知道她那是氣話,不跟她爭這個了,話題拐向了另一方面,說:深圳那邊,很開放,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你去了能把握好自己嗎。劉青聽姐姐這麼說更氣,侮辱了她似的,賭氣說:把握不住,我去死!這句話似乎有了說服力,他們又沉默了,語塞了似的。片刻,母親以代表的姿態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吧,我們希望你謹慎從事。劉青沒有緩衝餘地的口氣說: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反正,我是走定了,誰也別想攔住我!父母姐姐相互對望一眼,又使了個眼色,有了默契的對付她的辦法似的,母親出面正色道:我們沒同意,你不準去,去了,我們就不認你。他們的態度有點出乎劉青的意外,她底氣不足地嘟噥說:不認就不認。母親嘆口氣,妥協的口氣,說:你也考慮考慮,我們也考慮考慮,過幾天再說這事。劉青討價還價的口氣說:這個我同意,但我不希望聽到你們不同意。這話聽着像是有迂迴的,其實她心裏還是那一定要走的主意,誓死不回頭的。“闖世界”在1995年蘭州人的眼中早已不是新奇的事。“闖世界”的人就像存摺,或多或少,幾乎家家都有。工廠里的人聚在一起聊起來,輕而易舉就能說出幾個這樣的人;事業單位坐辦公室的國家幹部,每個單位里總有一兩個這樣不滿現狀的人,辭了職,去了發達的城市;科研單位,有經不住外面高薪誘惑,義不容辭走的;做生意的人,掙夠了本地的錢,就想再掙外地的,要擴大市場的;還有在本地掙錢,去外地花的;一些被人稱作“皮包公司”的公司,來有蹤去無影的人更是說有就有;身份自由如劉青者的,說去外地就去了,方便得很;大學畢業的學生,好好的分配不要,去闖自己嚮往的城市了。這些人散佈在各個居住區中,院裏的人拉起東家長、西家短時,闖出去的人,不由自主成了話題的中心,聲聲話中飽滿猜測與推測,語氣里有羨慕、佩服、嫉妒、擔心,都是杞人憂天的。“闖世界”的人等各異,目的相同,都是要往好的“混”,這“好”是一個廣義概念,落實到每個人身上,就是狹義的概念了。有人是想出去多掙幾個錢,掙回來顯氣派的;有人是想去闖出一片天地來,那片天地你決不可小視;有人是想換換生活口味的,好哪一口,就要落腳在哪兒的;有人是揚長避短,想要改變身份,去扭轉乾坤的。總之,他們多是“勢利眼”,嫌貧愛富的。劉青是哪一種?她心裏哪一種都是佔了點邊的,卻沒有一個明晰出岸,其實反倒是一團模糊了。“闖世界”的人群是一條另劈蹊徑的小河,他們不與大河同流合污,流淌的又快又輕鬆,有點自私自利的味道;大河裏的人群表面矜持,暗自卻是自嘆弗如,甘拜下風了。“闖世界”的人無所不在,誰還會覺得奇怪?家裏人給劉青考慮的時間,中間突然來了一個變化。有一天,劉青在街上碰到了新藝公司的柳經理,柳經理覺得是自己當初拉劉青“下水”的,對她多少有些歉疚的心理,見了劉青就很熱情,也是關心她,說是正沒什麼事,拉着劉青來到一家咖啡屋。她們坐下聊了一會兒天。柳經理聽了劉青要去深圳闖,隨便地說:深圳是個經濟城市,公司用人很有針對性,不會白要無用的人,你沒有學歷和專項技能,這方面對你不利。劉青想了想說:我去了可以臨時抱佛腳,什麼熱門我就去學什麼,反正我是自由人,呆在蘭州和呆在外地沒有區別,何苦要泡在蘭州呢?柳經理點點頭,覺得她說的是道理。想到什麼,話鋒一轉,說她有個朋友馬上要開一個影視表演班,她可以去學表演,她要去的話,可以只收她一半的學費。劉青無一搭的問:學了表演幹什麼,實際又用不上。柳經理說:你可以去考電影學院、戲劇學院的表演系,你的形象肯定夠了。劉青提了點精神,問:容易考上嗎?柳經理沒回答,想起什麼,問劉青多大了?劉青說快二十四歲了。柳經理搖搖頭,說年齡超了,報考要在二十二歲以下的。想了想,想出一個好主意似的,說:反正你要出去闖,你學了可以去闖北京,北京是文化城市,那兒的文藝環境活躍,以你的形象,去演藝圈闖闖,還是可以有一試的。在北京,來自四面八方的俊男靚女,闖在這個圈,已經是一道風景,形成氣候了。你還年輕,既然是“闖”,試一試未嘗不可,不行的話就退出,再干別的,也能來得及。這樣,可謂是做兩手準備了,“闖”也多了條路子。劉青聽罷,眼睛一亮,不假思索說:我去。雖然柳經理說得隨隨便便,劉青這邊卻是真的起了興緻。要說以前“闖”的目標還有些不確定的話,現在是清晰有底了,靠自己的外貌去賭運氣,是拈手就可以來的,方便簡單,自己就可以把握的。這個夢是開發出的新夢,雖是一片空白,卻比老夢更具吸引力,新夢的空白有多大,希望就有多大;老夢上是寫過一些挫折和艱難的,看希望就有些底氣不足,邁出腳來,生怕再踩出一些無用的努力,填滿了空間,前功盡棄,不好挽回了;在空白的新夢上走路,腳是敢大膽抬起的,空間大,踩了就踩了,浪費掉的,全當作實驗了。一星期後,母親問劉青考慮好了沒有,劉青說闖還是要去闖,不過她不想去深圳了,她要去北京。她把情況講了出來,這次的理由說起來是比去深圳還要充足,信心百倍的。母親有些驚奇,說這種事哪能像換一道不合口味的飯菜一樣簡單,你自己主意都不堅決,怎能踏下心來做事?劉青有理的說:我又不是一根筋,有好的,當然不去選擇次的了。母親說:演員更不是個正事,去找份工作還差不多。姐姐這次倒支持了她,支持從兩方面:首先支持劉青去北京,這主要是從“安全”角度考慮的,覺得北京是嚴肅的城市,比深圳要讓人放心;二是和柳經理的看法相似,劉青既然做過模特,往這方面走,還是靠點譜,又覺得演員就是靠的外形,劉青去試一試是可以的。不過,也交代劉青說,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的話,就儘快退出。劉青姐姐這樣,也是抱了夢想的。既然攔不住劉青要闖的心了,到哪兒都是闖,父母同意了她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