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巧遇李小燕(1)
和陳江旭斷了關係后,劉青也放棄了自學,不是賭氣,而是怎麼學也學不進去了。學不進去的同時,也不想在蘭州呆了,模特隊裏有人去了深圳闖,她也想去深圳,主意還沒有完全拿定,暫時就不想找工作。沒有工作又沒事可做,她整天蹲在家裏,有些百無聊賴。這呆與三年前待業的“呆”感覺相似,卻心境不同。以前呆,是好好的自己挑出事來的,不自主地有種對自己,對家人的負疚,是自己辜負自己和家人的,在家人面前,不由是服氣的;現在的呆,受過挫折一般,心理是有委屈的,自己與家相連,自己的委屈必然也是與家相關,家人要對這委屈負責任似的;責任在哪兒,說不清楚,又好像到處都有責任,氣撒不出來,就有一種得理的態勢,是負氣的。這天是星期天的下午,姐姐與男朋友約會去了,父親在睡午覺,劉青正一人無聊地看着電視節目,母親坐到她身邊,談心似的說:還是那句話,你該學習的學習,學習又不是為小陳學的,和他一分手,你就不學了,犯不着這樣,到頭來坑的是你自己。劉青上氣地說:就是為他學的,我本來根本就不喜歡學法律。母親嘆口氣說:既然不想學了,就去找份工作吧。劉青不高興地說:您要是嫌我白吃飯了,我這就走。母親也生氣了,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講話,我什麼時候嫌你白吃過飯!劉青任性地說:不嫌就別管我!母親冷着臉說:你殺人我也不管啊!我說你,都是為你好,是害你吶?劉青煩躁地起身,不想再聽母親羅嗦,摔身出門。出了單元,外面秋高氣爽,她立即有了哪兒都想去的衝動,卻又沒有目標,站在樓下,顯得有些無可奈何。想了想,只有去秦中梅家了。秦中梅畢業分了回來,分到了晚報報社做編輯、記者。她回來的時候,正是陳江旭忙着要去美國。兩人因了陳江旭本來就有點隔着,來往便成了象徵性的,誰也難以掏出肺腑之言。收到陳江旭斷交的信后,在沒有告訴家人的時候先告訴了秦中梅,畢竟能說上知心話的朋友還是秦中梅;也是以那信劈開她們的隔閡,重建信任似的。事實如此,沒有了陳江旭,兩人恢復了原來好的樣子,好像陳江旭只是在她們中間做了個實驗的。來到秦中梅家,不巧,秦中梅值班去了,劉青掃興地出來,氣沒有泄徹底,還是不想回家,又想了想,決定獨自去轉街,好好散散心。這次“轉”和三年前找不到工作時的轉,也是一樣的感覺,不一樣的心境。三年前的感覺是重疊進了今天的感覺,若不是想到三年多來那許多過往的事和人,真就以為一個在昨天,一個在今天。三年中過往的事和人是劉青的心境資本。三年前的轉,是在現實中做夢,心裏奢望有奇迹和斬獲的,現在的轉,是在夢中想現實的,苦惱實實在在的;以前的轉,遇到了陶韋並相信了他,現在的轉,遇到了他也不會搭理的;以前的轉,是抬了頭並不趾高氣揚的,現在的轉,趾高氣揚,頭卻懶得抬的;以前轉,還沒有出門見過世面,對這城市感覺良好,現在轉,已經見過了外面的世界,怎麼看都不如人家城市的。她想:這城市要發達不發達,要美麗不美麗的,呆在這有什麼意思啊!在西固服裝市場,劉青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是普通話帶南方口音的。尋聲望去,在身後一家買布帛面料的攤位前,瘦高的李小燕正在與攤主討價還價。劉青也沒有什麼驚奇,走上前拍了一下她,叫了聲“李小燕”。李小燕見她也沒有什麼驚喜,淡淡地抿嘴一笑,說:劉青,是你呀。打過招呼,李小燕繼續與攤主交涉。價格成交,李小燕從包中掏出一個舊信封,倒出裏面全部的錢,錢好像事先精算過的,付了面料錢后,手裏就剩下了十幾塊錢的零頭。李小燕買了色質不同的各類面料,每一種至少都扯了一丈長。看着攤主麻利地將各類面料疊齊后,分類裝進各個膠袋中,劉青驚奇地問李小燕:你買這麼多面料做什麼?李小燕說做服裝。劉青還是驚奇,說:這面料差不多能做十幾套衣服吧?李小燕說做二十套。劉青驚嘆地說:這麼多啊!想再問下去,見李小燕正忙着提起裝着面料的一個個膠袋,便放下了問題,上前搭了把手,李小燕說了句客氣的話,卻也沒攔着,劉青幫忙提了幾隻袋子,隨上她走,手上的袋子沉甸甸的。邊走,劉青又忍不住問李小燕為什麼做這麼多服裝?李小燕也不多說,只吐出一個字:賣。劉青還是糊塗,見李小燕不想說,也就不問了。走出市場,來到路邊,李小燕將兩隻手上的袋子併到了一隻手,另一隻手伸向劉青手中的袋子,說:給我吧。劉青沒鬆手,說:你提這麼多,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李小燕說:沒事,我打個“蹦蹦車”,直接就到家門口了。蹦蹦車是三輪驅動車改裝而成的運營三輪車,跑起來像“電驢”,樣子很小,裏面只夠坐兩個人,像出租車一樣,隨叫隨停,但價格比出租車便宜一多半。劉青見了李小燕想和她多聊一會,又正好可以打發時間,就堅持要送她。李小燕默許了,想了想,說:你送我的話,咱們就去坐公共汽車吧。劉青是跟着她,她說怎麼就怎麼,但覺出了李小燕坐公共汽車是為了省錢。上了公共汽車,李小燕搶先買了兩張五毛錢的車票,對售票員說去鍾家河。劉青想李小燕原來的家並不在鍾家河,就說:你家搬家了?李小燕搖搖頭,說:那是我自己的家。講的時候,“自己”兩個字是咬出勁的,很顯然,她是結婚了。劉青問了李小燕的情況,李小燕有問有答,與過去相比要愛說了,說是說,卻很簡潔。李小燕說她高中畢業后就做了蘭化的臨時工,後來認識了現在的丈夫,丈夫是橡膠分廠的貨車司機。由於她的父母不是蘭化的職工,他們不操她的心,她也不會要他們幫忙,她無根無基,無人可求,臨時工一直沒有轉正。今年年初,她放棄了三年的臨時工,在他們的家屬院,開了一個裁縫鋪,自經自營,做了個體戶。劉青聽了,卻起了另一種心思,悲哀地想:自己怎麼和李小燕一樣沒有工作,比她強得了哪去呢。在她看來,她與李小燕不在一種水平線上是理所應當的;李小燕差着她點,也是天經地義的;在一條線上,就是她差着李小燕了。李小燕他們的家屬院是一片平房區,這些平房是蘭化廠子專門為那些夠不上分樓房的標準,又都是結了婚的職工建蓋的,算是過渡區了。住在這裏的人家,大多數是青年夫妻。進入平房區的出處是一片坑坑窪窪的土路,身邊開過任何一種機動車,車后就會捲起一片飛揚的塵土。沿着土路快走到了頭,李小燕帶劉青這才拐進,劉青穿的是高跟鞋,在土路上走了半天,腳走得有點疼,加上手裏又提着東西,抬起的腿就有點瘸了似的,背也不自主地彎了下去,與平時的精神氣打了折扣。李小燕卻一副練就出來的樣子,體力十足的。這種平房是現代型的平房,跟老式的平房不同,沒有院子,屋內結構形式是樓房式的,進門就是一個小走廊。李小燕的丈夫不在,說去加班了。屋內的房間面積不大,一室一廳,廳很小,只夠放一張餐桌;廚房倒是比廳大,有上下水道。屋裏的陳設簡單,傢具只是常規的幾樣,沙發是合成革的,坐在那裏就能感到“皮子”的硬氣;柜子是低檔次的品質,滿大街私人小傢具店裏都見過的;電視機是老式的18寸彩電,后殼是棕色紋路的木頭殼,李小燕說這是她婆婆家五年前就為自己兒子準備結婚的存貨。在他們的床頭上方的牆上,還貼着紅紙“喜喜”字,像是結婚不久似的。劉青問李小燕什麼時候結的婚,李小燕說是九二年年底。李小燕是1972年年初生人,比劉青小几個月,劉青默算了一下,說:你結婚的時候不到年齡吧?她笑着說:就差三個月,也沒那麼嚴。劉青起身,看牆上掛的結婚照,照片上的新郎方臉盤,小眼睛,長相一般,人看着很敦實,與清瘦的李小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劉青問:你丈夫對你好嗎?李小燕點點頭說以前挺好,劉青說現在不好了?李小燕欲言又止,搖搖頭說:也沒有。劉青問他們有孩子嗎?李小燕搖搖頭,說:房子太小,等他們有了大房子后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