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天選

嘎啦嘎啦嘎啦。

“沙沙尊……敬的指揮官，早早早上好。”

一進屋，機械狗AC便迎了上來，老舊的齒輪與地面摩擦造成了十分刺耳的聲音。當然更刺耳的還有它的發音系統，或許是裏面的鏈條壞了，伊安也沒有修理的意思。

它還能維持“基本”的運轉就已經很不錯了，因為早在一年前，伊安就已經把它身上能用的零件都拆了下來，換上去的零件大都是從垃圾堆里淘出來的。

“已經是晚上了。”

伊安平靜的說道，有些像是自言自語，不過的確是在和AC說的。它那簡陋的身體裏還存有隻能晶片，能夠根據指揮官的命令做出相應的指令。只要告訴它時間錯了，它會立馬進行修復，連接上格里芬終端進行時間校對。

只不過這個立馬，大概需要幾天的時間。

望着僵在原地，艱難的與格里芬終端進行對接的AC，伊安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所以說他很少揪出AC的錯誤。因為它校準的時候沒辦法做任何事情，這意味着接下來的幾天裏，房子裏什麼聲音都不會有了。

那樣的感覺很不好受。

但今天是個例外。

他再次將床底下的箱子拖了出來，不厭其煩的點了一遍數目，而後將新的零件分類放了進去。最終他將四個箱子堆疊着抱進了懷裏，準備再次出門，只是在出門前他停下了腳步，看着那個在黑暗中孤零零的機械狗。

沉默了一會，他說道：“說不定你會有個伴兒。”

卡啦。

機械狗扭了扭腦袋，一顆螺絲隨之掉落。

……

格里芬S000區分部。早在十多年前，分部的指揮官和戰術人形們便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就連一個門衛都不剩下。這個曾經極具時代感的白色建築經歷了十多年前的沉澱后，已經變成了“鬼屋”，或者兒童們的“遊樂場”，又或者是十分礙眼又無法拆掉的“釘子戶”。

因為格里芬雖然撤走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撤走S000區編號。這就是說只要牌子還在這兒，它就仍然隸屬於那個大陸上最強大的傭兵組織。

而且也並不是完全放棄了，伊安不就是個證明么。

什麼都沒有的，零號指揮官。

當然，除了伊安以外，還剩下了一些東西，雖然大部分都已經變成了破銅爛鐵，但還有極少數的一部分可以稱作是“希望”。

伊安掏出了唯一一把鑰匙，打開了S000區分部的大門。

傍晚的風捲起了灰塵，空氣里滿是荒腐的味道。

他打開手電筒，隔着瀰漫在空中的灰霧看向那個鑲嵌在牆體裏的巨大機器。

看上去就像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從它體內流出的鮮血浸透了土地。用手掃開那些灰塵，可以看到鮮血流過的痕迹，當然，那只是機油而已。

原型機。

戰術人形的，母親。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和遊戲有那麼一點點差別。戰術人形的確是被製造出來的，但並不是玩家們點點手指，就可以看到一個個姿色不同的美少女對着指揮官微笑，嘴裏說著令人發酥的話語。

這個世界的戰術人形製造沒有那麼簡單。

它並不是遊戲裏的那樣，只要有投入就一定有收穫的那種。遊戲裏再不濟都是一個二星戰術人形，但在這裏，丟下去的材料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變成廢品，還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變成別的戰術機器，並不是人形，稱之為四不像更合適。

只有剩下的那百分之三十，才能製造出戰術人形，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

不過這些概率都是以最新款的機器為準的。

像這種荒廢了十多年的原型機，它能夠產出戰術人形的概率，只能說無限接近於零，不管如何投入。

所以說它才會被一直放置在這裏，根本沒有人打它的念頭。

耶穌被釘死後卻流芳百世，而原型機被拋棄了，那就真的被拋棄了。

除了伊安，不會有任何指揮官想要啟用它。

只有伊安。

這個世界的存在就一個悖論。為何格里芬擁有那麼高的科技卻無法批量生產高星戰術人形，為何一堆堆無用的零件卻能組成少女，為何強大的武器只有戰術人形才能夠使用？

這些都無法解釋，但它卻真實存在着。

剛到這個世界的前200天裏，伊安從沒放棄過尋找這個世界的漏洞，他希望找到那個漏洞來返回之前的世界。可是他什麼都沒有找到，因為這個世界是真實的，而不是虛擬的數字。

這才是最可怕的一點。

或者說，以伊安現在的地位還無法窺視到這個世界的全貌。

神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

他想明白了這點。神把他帶到這裏，並不是讓他尋找這個世界的漏洞，而是讓他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的。所以伊安放棄了最初的打算，開始順從這個世界。

以指揮官之名！

遊戲裏最強大的永遠不是玩家，而是GM。

伊安試圖讓自己成為GM。

α通用零件，對應着人力。

β通用零件，對應着彈藥。

γ通用零件，對應着口糧。

D型能源，對應着遊戲裏的零件。其中作為最新型的能源，D型能源幾乎等於一百個初始A型能源。

這是伊安三百多天的努力。加上本就存在原型機里，唯一的一副碳基骨架，和那隻夠支撐一次製造的備用電源。

他只有一次機會。

第587天，唯一的一次機會。

伊安開啟了原型機，原型機發出了轟鳴的響聲，熄滅了數十年的指示燈一盞盞的亮起。

就像是耶和華睜開了眼睛。

伊安把α，β，γ零件一個個的放入了對應的入口裏。

一共1290個，每一個他都用心檢查過，確定沒有太大的磨損，確定是合格的零件。最後，他將兩個D型能源打開，倒入了能源凹槽中。

原型機的屏幕里彈出了各類資源的數目。

在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神沒有賜予他任何金手指。

和其他的指揮官相比，他所擁有的唯一優勢，或許是曾經以神的視角觀測過這個世界。就像是打GTA時輸入的作弊碼，凌空變出各種武器。

當然在這個世界需要代價，所有的指揮官都需要代價。

但他比其餘人多出了一條捷徑，那就是公式。

格里芬至今為止沒能摸索出的公式。

430；430；430；230。

他等了587天，就是為了湊齊這個公式。

在自己的世界裏，它不過是個通用公式。

什麼都能出，也什麼都能出。

沒有任何針對。

一切交給命運。

伊安閉上了眼睛，回想起了這587天。

從最初的迷惘，驚恐，無措，到後來的沉穩，壓抑，直至今日。

他是S000區唯一的指揮官。

他也是S000區最格格不入的人。

沒有人知道他想要什麼。

只有他自己。

當建造時間顯示為“3:45”時，他的內心出奇的平靜。

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他不可能記得那些戰術人形的建造時間，所以唯有等待。

他知道，接下來的三小時四十五分，要比之前的587天加在一起都難熬。

“如果，你真的想讓我做些什麼。”伊安看着原型機屏幕上的時間，輕聲道，“那就讓我看看吧。”

回應他的只有原型機的轟鳴聲。

三小時四十五分后，迎接他的可能是戰術人形，也有可能是戰術機器，當然更有可能是廢品。以這台原型機的年月和那些次品零件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九十。

如果那就是答案的話，他不應該來到這裏。

但如果那真的是答案的話，他也不應該繼續呆在這裏。

他的懷裏有一把M1911，這是S000區除了原型機以外留給他的唯一東西，而且只有一發子彈。

若不是想要的答案，他將終結自己的生命。

以最殘忍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

“兒子，你老子永遠以你為榮！”

成年裏上，父親紅着臉咆哮的模樣還記憶猶新。

“讀大學了，就是成年人了，要好好學習，好好和人相處……”

母親碎碎叨叨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

“哥哥，你能不能一星期回來看我一次啊。”妹妹晃着他的手臂撒嬌，“一星期一次就好，好不好嘛……”

最後畫面一轉，他看到了一座墳墓。

墓碑上貼着自己的照片，墓碑下是枯萎的花束。

他沒能看到任何人，卻能感覺到所有人的悲傷。

就像是大海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

“咳咳咳！”

伊安被嗆醒了。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S000區分部的地板上，呢子大衣大概已經沾滿了灰塵。

之所以說是大概，是因為他正被黑暗包裹着。

原型機的指示燈盡數黯淡。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原型機的備用電池是否支撐了下去。

所以他更不知道建造完成了沒有。

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臉上濕漉漉的，大概是眼淚。

因為看到了自己的葬禮。

什麼都沒有。

他坐在地板上許久，終於承認了自己的結局，那就是什麼都沒有，那就是零。他高估了自己對於這個世界的重要程度，神根本就不需要他，只是隨手為之罷了。

對於這個世界，他就是零。

咔嚓。

他解開了M1911的保險，子彈被推入了槍膛中。

這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大概是老鼠。

他心想。

一個小小的影子從廢墟里鑽了出來，竄到了他身下。伊安低下頭，勉強看到一根長尾巴，和一雙紅色的眼珠。

果真是老鼠。

這樣也好。

離開的時候還有東西陪着。

伊安將槍口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您是對我不滿意嗎？”

黑暗中，一道輕靈的聲音響起。

伊安怔住了。

嘩啦啦。

大門被緩緩推開，銀色的月光灑進了S000區塵封已久的實驗室。

女孩赤裸的身體沐浴着月光，淡棕色的長發迎風飛舞。

她抬起頭，用碧藍色的眸子凝視着伊安，好似天使撐開了羽翼。

伊安長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這時他身下的那隻老鼠，不對，是一隻雪白色的貂，迅速的向少女跑去。少女俯下身，將貂抱在了胸前。

她歪了歪腦袋：“指揮官，FAL向您報道。”

神明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