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枷鎖
堂哥的哭泣感染了更多的人，一時間，哭聲震天。那些大人們一個個如同孩子一般，放聲大哭，嚇得我臉色發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爸也不例外，虎目含淚，低低的啜泣着。我媽淚眼婆娑，輕拍着我爸的後背，以示安慰。
我傻傻的看着這一幕，整個人都蒙圈了。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天要塌了嗎？
許久之後，人群中的哭泣聲漸漸消失，太爺爺坐在老槐樹下，目光更加渾濁了，兩行清淚從眼角輕輕滑落。
“好了，別哭了。哭能解決問題嗎？大家都回去吧，等吧，繼續等下去，等待那個可以解救我們所有命運的人出現。”
太爺爺說完這句話就走了，那顫顫巍巍的腳步，看上去更加虛浮。
人群逐漸散去，大家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我牽着我爸媽的手回到家，氣氛很是沉默，我媽默不作聲的準備晚飯，我爸依舊和以往一樣，坐在門口背靠着牆，抽着煙，看着天。
晚飯吃的很壓抑，我爸媽沒說話，我也不敢多問，儘管我現在一肚子疑問，但我看得出來，他們心情都不好，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他們眉頭。
我爸晚上喝了很多酒，喝的滿嘴胡話，大罵賊老天之類的話，到最後竟然又哭了起來。
我媽安頓好我爸之後，來到我房間，兩眼微紅，顯然也是剛哭過。
我剛躺床上，見我媽進來了，趕緊坐起來。我有種預感，我的很多疑問，將會被解開了。
我媽坐在床上，輕輕的揉了揉我的腦袋，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爹？”
我連忙點頭，我媽見我這般模樣，苦笑一聲，眼淚又止不住的流了出來，我連忙伸出手幫她擦掉。
“媽，究竟咋回事？為什麼今天大家都懷懷的？”
我媽抓過我的手，放在手心，咬了咬嘴唇，沉默了很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苦澀的說道：“因為他們，都想出去。”
“出去？去哪裏？”
“外面？”
“嗯，外面。”我媽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我有些慌了，長這麼大，我還沒見我媽哭成這樣過。
好半晌，我媽這才止住哭聲，繼續說道：“咱們這個村裏的每一個人，頭上都頂着個枷鎖。”
枷鎖！又是他媽的枷鎖！我現在聽見這兩個字就一陣心慌，甚至是恐懼。
“這個村子的人，世世代代都走不出這個村子，確切的來講，是沒辦法去外面的世界生活。”
“只要是這個村子裏的人，只要離開村子，多則半年，少則三五天，都會一個一個死掉。”
“嘶…”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我媽的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我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死…死掉？”
我結結巴巴的問道，身體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沒錯，死掉。”
這…這這也太可怕了，每一個離開這裏的人都會在短時間內死掉，難怪今天那些人的表情是那麼的怪異，難怪堂哥上完小學就不讀了回家種地，難怪他們一個個都想着出去，原來一切的根源，都出在這裏。
“為…為什麼會這樣？”我傻傻的問着，一時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了。
聽了我的詢問，我媽無奈的一笑：“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可是至今為止，也沒人能解答這個問題。我不能，你爸不能，五爺…也不能。”
“孩子，對不起，也許我不該讓你來到這個世上，讓你陪我們一起，承擔這份罪孽。但是沒辦法，你既然已經來了，就慢慢等吧，你還年輕，說不定哪一天，這個枷鎖就會被人解除了，到時候，代爸爸媽媽多看一看這個世界。”
我被媽媽摟在懷裏，整個人如同傻掉了一般，一動不動。
這一夜，我被媽媽摟在懷裏睡著了。我不記得我啥時候睡着的，我只記得，我的三觀，在這一夜徹底崩塌了。
用我媽的話講，我們這個村子，就像一口魚塘。而我們所有的人，都是這口塘裏面的魚，一輩子就只能在這口小小的魚塘里混吃等死，出了這口塘，只有死路一條。
是啊，出了水的魚，會活的長久性嗎？不被乾死，也會被夜貓野狗吃掉，就像我們這出去的人一樣，有病死的，有出意外死亡的，也有被人殺掉的，總之一句話，離了這個村子，沒有一個人能活下去。
難怪這座村子的人一個個的都是那副懶洋洋不思進取的樣子，難怪這些年來少有人出去闖蕩，原來每個人的頭上，都頂着一道枷鎖，把人牢牢的栓在這裏，不得出去。
在這樣的環境下，試問有誰會有那個鬥志去干一番事業，有誰會整天忙碌着讓自己的生活變的好一些，在這裏，活着，才是一種負擔。
我終於理解堂哥今天那癲狂的舉動了，如果換做是我，怕是會更加不堪吧。
一輩子呆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哪也去不了，什麼都不能做，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但是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嗎？五爺走了，我們唯一的庇護消失了，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下去。
日子回歸了平淡，大家該幹嘛幹嘛，種地的種地，上學的上學，等死的等死…
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唯一讓人不舒服的是，村口處再也見不到那個整日裏笑眯眯的老人了。
時間一晃，距離五爺去世已經快兩個月了。這天早晨起來發現我爸媽居然不在家，這讓我很是意外，要知道在我印象里，我父母從未在早上十點之前起過床，今天這樣的情況倒還是第一次見到，由不得我不驚訝。
我背着書包，到隔壁叫上二丫，兩個人急匆匆的往學校跑。
剛到村口，就發現老槐樹下圍滿了人。老遠看去，黑壓壓一片。
我大驚，連忙拉着二丫往過去跑。臨近了才發現，所有的大人都在，包括我太爺爺，也是早早地起床，穿戴整齊拄着拐杖站在那裏。
大家看上去都很激動，一個個面紅耳赤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通往鎮子的山路。我不明所以，趕緊跑到我爹那裏，偷偷的問我爸。
“老爹，大清早的你們不睡覺跑這裏幹啥？”
我爸看上去很激動，兩隻手不停的放在一起揉搓着，見我問他，皺着眉想了想回答道：“你大川叔…出去了。”
“啥玩意兒？大川叔真的走了？”我楞楞的看着我爸，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大川叔我很熟，四十多歲的一個中年人，三十多歲才結婚，娶得是同村另一戶人家的閨女。他們有孩子叫二虎，和我一樣大，在一個班讀書。不過這小子和我不對路，啥事都要跟我作對，特別讓我不能容忍的是，他娘的這狗日的居然跟我搶二丫！要知道二丫可是我從小預訂的未來老婆好不好！因為這事，我沒少跟他鬧矛盾，吵嘴打架那是常有的事。
不過小孩子的恩恩怨怨跟大人無關，大川叔從來不會因為我和他兒子打架而對我怎麼樣，依舊是見面了會打招呼甚至調笑我幾句的樣子。
對於他，我還是挺喜歡的，很直爽很幽默的一個人。
然而如今卻不知發了什麼瘋，竟然會想着出去，他沒理由不知道出去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可他為什麼還是要冒着生命危險出去呢？
我爸無奈的點了點頭：“是啊，走了。大川比我們有出息，有魄力。村子裏已經很多年沒人敢出去了，這裏的情況除了咱們村的人，外人誰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又有誰會來救我們呢。”
“那…大川叔，是出去找人了？”
我爸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目光遙遙看着大川叔消失的地方，眼神複雜，有敬畏，有期待，還有…恐懼。
我忽然間對大川叔感到深深的崇敬，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山裏漢子，為了大家，冒着死亡的威脅，義無反顧走出這個牢籠為大家尋求希望，這一刻，他在我的心目中的地位直線上升，超過了***，超過了***…
不是我不尊敬英雄，只是那些英雄離我太過遙遠，而大川叔，卻是活生生出現在我面前，做我們村裏的英雄，這是兩種意義，沒法比。
人群持續了許久還未散去，我拉着二丫，朝着道路盡頭遠遠的鞠了一躬，表達我心中的敬意。
這一天，我心情格外的矛盾，在激動與害怕中反覆煎熬，甚至少有的主動的在學校與二虎一起玩。
二虎看上去並沒有很低落，反而神采奕奕的，他說他相信他老爹，一定會回來救我們吹的，那神情，驕傲的像只小老虎。
我沒有反駁，是的，大川叔一定會回來的，他是我們的英雄，二虎，有驕傲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