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送別
謝南走進考場,便看見王浩一臉陰狠的望着自己,他不慌不慢的對後者豎了一個中指,接着走到林詩雨後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大家好,為了不影響各位的學習進程,本次詩文競賽,將在三十分鐘內結束,之後大家正常回班級上課,接下來我來說一說本次詩歌的命題。”
一名大腹便便,皮帶都快到胸口的肥胖男人,屁股一顛一顛的走上講台。
謝南當然認得他,這人就是學校的教導處主任,張建忠,別看他這傢伙長相忠厚,一副彌勒佛的樣子,據說年輕的時候,人稱「江安刀郎」,暴力值爆表,曾經手持西瓜刀,追着十來個小年輕狂追一條街,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從良了,自學考了個師範,當起了教書育人的園丁。
“不過想想也正常,李輝這貨,後來都能當老師,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嘖嘖,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靈性啊。”
謝南唏噓的搖了搖頭。
這時,張主任慢條斯理的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唰”“唰”的寫下幾個大字。
「感恩」「告別」
“親愛的同學們,這兩個詞,就是本次詩作的命題啦,大家根據自己的情況,任擇一為題,進行創作!”
張建忠慈愛的笑了笑,將粉筆放了回去:“大家想必也都知道,再過幾個月,你們高三的學長學姐們,便要告別高中生涯,踏上人生的第一個戰場了,這次的校慶,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他們舉行的誓師大會,所以,這次的命題,基本上可以說是為他們而定的。”
“在座各位都是各個班上的文學優等生,希望大家文思泉湧,作出一首首好詩,來為學哥學姐們加油!”
張建忠振臂一揮,慷慨激昂的道。
“好!”
台下一片冷漠,只有一個聲音高高的附和道。
張建忠愣了一下,循聲看去,頓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謝南?”
“是我,張主任好!”
謝南嘿嘿一笑,擺了擺手。
“你小子怎麼……算了,算了,加油吧。”
張建忠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在座的這些個優等生,他基本都不認識,不過唯獨對這個謝南,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單進校的第一學期,這小子請家長寫檢討警告處分,一條龍的次數,就不下三次,這樣一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學生竟然跑來詩歌競賽?
張建忠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這幾天剛好去市裡出差,對於謝南昨天震驚整個語文教研組的大作自然完全沒有聽過。
他半信半疑的走到謝南跟前,半彎下身,小聲的道:“謝南同學啊,不是主任我不相信你啊,有些事還必須說到前頭——”
“既然你們沈老師把你推選出來,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絕對支持,但必須提醒一句,老老實實的,能寫就寫,寫不出來也不要干擾其他同學,你懂我意思吧?”
謝南會意的笑了笑,他知道張建忠懷疑自己是專門來搞事的,所以才專門過來交代一番,頓時聳了聳肩,道:
“主任你放心好了,不就是寫詩嗎,你放心啊,我儘快搞定收工,絕對不影響其他同學。”
他這話一出口,在場的所有優等生都投來了敵意的目光,林詩雨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連使眼色,示意他收斂一點。
“這個渣滓,吹牛吹得自己都快信了,你的文字功底有幾斤幾兩,自己沒點b數?呵呵,這次現場擬題,老子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招。”
王浩手上轉着鋼筆,嘴角泛起一絲陰冷。
“好了,好了,現在開始,限時三十分鐘。”
也是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張建忠清了清嗓子,拿起一疊精緻的橫格紙張,發了下去。
看着試卷慢慢發下來,謝南打了個哈欠,困意突然來襲,在他前世學生時代的認知里,考試的氣氛是最好睡覺的,比課堂上要酸爽多了,因此一進考場,便犯困,也算是像他這種差生的職業病了。
啪。
就在這時,前面的林詩雨頭也不回的,直接將試卷傳到了他的桌上,謝南苦笑一聲,本能的填上了自己的班級、學號姓名。
是的,作為一個標準的學渣,拿到試卷最自信的一刻,就是填上這些信息的時候。
“哎呀,寫點什麼好呢。”
“感恩、青春?嗯,得好好想一想。”
一下子腦海里,冒出無數篇上一世的民國經典詩句,但大都是文不對題,不是他想要的,謝南越想腦子越漿糊,漸漸地,眼皮一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
“老師我寫好了。”
大約十來分鐘,就在周圍大多數學生還在反覆的遣詞改句的時候,林詩雨舉了舉手,接着站起來,將寫好的詩作交了上去。
她正要出教室的時候,發現謝南躺在桌上,呼呼大睡,卷面上還是一片留白,咬了咬牙,對着張建忠說:“老師,我筆忘座位上了。”
“嗯,去吧。”
張建忠正在手機上玩着俄羅斯方塊,眼皮抬都不抬的道。
林詩雨走到自己座位前,恨恨地踩了一腳後面的謝南,後者眼皮一睜,“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呃……謝謝。“
謝南頓時反應過來,尷尬的笑了笑。
林詩雨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轉身離開了。
“哎呀,愛之深,恨之切,古人誠不欺我啊。”
望着門口冰冷的倩影,謝南苦笑一聲,接着看向空白的試卷,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告別?
送別?
“哈哈,有了!這回真的有了!謝大詩人滿血復活了!”
謝南奮筆疾書,洋洋洒洒的寫下了記憶里的那個名篇,胸有成竹的交上了講台,走的時候還不忘輕蔑的瞟了王浩一眼。
看到謝南交上來的試卷,張建忠心裏有些好奇,放下了手機,拿過來一看,頓時精神為之一震,眼神中的好奇逐漸被震驚所替代!
他雖然是一名數學教師,但是對文學一直還是比較熱愛的,特別像他們那一輩人年輕的時候,基本都是看着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過來的,對傳統古典的文字,多多少少有一種特別的情懷和沉醉。
而此刻,謝南這一首詩,把他再次帶回了那個充滿傷感、離別、迷惘的少年時代。
這是一首很短的詩,以張建忠的業餘詩文功底看來,詩詞古樸雋永,卻不顯晦澀,意境跟韻腳恰到好處,粗讀之下,恍如大師之作……
送別高一七班謝南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來,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這小子……”
“寫得真好。”
張建忠神色動容,當讀到最後一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時候,他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整個人完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套牢了,眉頭深鎖,陷入揮之不去的往事回憶里……
跟70、80后相比,他們60年代生的人,是孤獨的,可悲的,是時代的棄兒,是被日漸強盛的共和國忽視的一群人。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當他們正值青春年華,本該在課堂里接受知識熏陶的時候,一個接一個政、治運動接踵而來……
於是他們迷惘、惆悵,恐懼,一顆年少激蕩的心無處安放,不少人在那個年代,迷失了自我,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在缺少正確的社會指引下,他們拉幫結派,逞兇鬥狠,試圖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現在幾十年過去,時代出現了曙光,然而那群熾烈如火的少年們,都已不復年輕。
有時候,回頭看看來時的路,有多少同伴在掙扎的路上,陷入泥潭之中,消失不見?
人生過半,知交零落啊。
張建忠目光凄然,想到了那一張張懷念的面孔,他無疑是幸運的,在時代的洪流中,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告別了彷徨不安,險些鑄下大錯的少年時代。
可是,還能一壺濁酒盡余歡么?
沒機會了,現在能做的,只有感慨着:“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因為那些人……
那些與他同行的人啊,漸漸的凋零散落在天涯海角,甚至,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歲月長河之中。
年過不惑,看這首詩更是有一種深入骨髓的蒼涼唏噓,是的,正如詩作的名字一般——
送別。
人生,就是一場送別啊。
“沒想到一個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竟然能寫出這等深刻的詩句,真是難以想像啊……”
“可是……有沒可能是這小子摘抄的,或者是在什麼文摘上,背過了這麼一篇應題的?”
張建忠眉頭一皺:
“不行,這首詩,我等會一定要親手送到語文教研組,正好這段時間陳校長也在,讓他也幫着好好看看!”
……
“詩雨!”
卻說謝南三下五除二的寫完,立馬追了出來,這時下課鈴剛剛響起,他一下就看到林詩雨一個人坐在實驗樓的大樹下聽mp3。
“你……你這就寫完了?”
林詩雨一臉驚訝的看着他。
自己這才剛出來幾分鐘,謝南就跟過來了,也就是說……
他從白卷開始構思,到寫完,只用了短短五分鐘不到!
要知道作一首新詩,就算思如泉湧,一氣呵成,後期醞釀改詞,湊韻腳這些必備功課也會花上一點時間,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能完成?
見林詩雨滿臉震驚,謝南無奈的擺了擺手:“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啦,寫詩嘛,本來就跟吃飯喝水一樣,隨便一整,自然水到渠成了。”
“你……”
看着謝南這幅嘴臉,林詩雨氣不到一處來,畢竟她從小熱愛詩文創作,一直將它視作一種信仰,而如今竟然被眼前這名少年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信手拈來?
不過仔細想想,她也的確說不了謝南什麼,的確,那首《春暖花開,面朝大海》如果真是他寫的,那麼後者有這個實力,也不意外。
她深深的明白,文學創作這個東西,的確是有天才存在的,他們妙手一筆,勝過普通人半生的絞盡腦汁,而顯然,這個叫謝南的男生,便是屬於這種。
“好吧,算你牛,行了吧。”
林詩雨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不滿卻也有真誠的佩服。
“哎,我這都是瞎寫,跟你比差遠了。”
謝南笑嘻嘻的坐了下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李輝驚惶失措的聲音:
“南哥,南哥終於找到你了!”
李輝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肥光剛才出去買零食,在校園外面被一群非主流青年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