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顧瑤從燈會上就一直憋着氣,此時再也忍不住,出言反問道:「縣主憑什麽說廚子低賤?」
蕭寶竹看她一眼,換了個嘲諷的表情,「你是什麽身分,本縣主說你低賤,你就是低賤,我就是現在讓人把你從這裏丟出去,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顧瑤氣得渾身發抖,她知道蕭寶竹這將她丟出去的話真有可能做到,但仍揚起頭與她分辯,「我的確身分低微,和縣主的身分是雲泥之別,可廚子這個職業絕不低賤,《三皇本紀》中曾說太昊庖犧氏,養犧牲以充庖廚,故稱庖犧,也正是初祖伏犧氏,難道縣主要說伏羲也是低賤之人嗎?」
「你……」
蕭寶竹氣得一拍桌子,顧瑤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鼓起勇氣繼續說道:「何況不只伏羲,彭祖曾調製味道鮮美的雉羹治好了堯帝的厭食之症,伊尹由烹飪而通治國之道,這些有哪一個是縣主說的低賤之人?」她越說越激動,眼中閃着亮光,整個人的氣勢都和方才完全不同。
幼時她和娘親去廟裏上香,被官家小姐瞧不起,她曾問過她爹這個問題,爹抱着她坐在易牙畫像前,告訴她這些廚師始祖的故事,然後帶她去廚房給她做了個簡單的春餅。
和好的白面在鍋里烙成餅,嫩生生的豆芽、黃瓜條,再卷上醬肉,放在烙到微黃的麵餅上倒上醬,再一卷就成了。
她至今仍記得她吃得開心時,爹和她說的那段話——
「瑤瑤你看,這豆芽、黃瓜、醬肉、麵餅,單獨來吃有它的味道,這樣簡單合在一起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們廚師啊,就是要用心去感受每一種食材,然後將它發揮到極致,給食客吃到最好的菜肴,這就是我們要做的。」
顧瑤又俯身行了個禮,「說了這麽多,如今也到了飯點,不知可否借廚房一用,讓我為縣主做道菜。」
趙渝君還沒開口,蕭寶竹倒答應得痛快,待小丫鬟領着顧瑤下去後,嗤笑一聲,「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要給本縣主做菜討好?」
坐在一旁的周少霖原本一直盯着顧瑤離去的方向,聽到這話轉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上下打量了蕭寶竹一番,然後又轉過去,低聲道:「愚蠢。」
這話明顯說的是蕭寶竹,偏蕭寶竹毫無所覺,反而贊同的點點頭,「少霖哥哥也這麽想吧,我也覺得她很蠢。」
原本還替顧瑤懸着心的季棠忍不住笑出聲來,連趙渝君都憋得滿臉通紅。
【第十七道【蜜三刀】媳婦兒提前見公婆】
幾人吃茶閑聊了一陣,聽到一陣腳步聲,都忍不住抬頭張望。
顧瑤提着食盒從一片開滿了花的石榴樹後繞過來,瞧見幾雙充滿期待的眼睛,只是這期待又有所不同,季棠的眼神里略帶擔心,蕭寶竹的期待卻是想看她丟人,顧瑤嘴角微揚,恐怕要讓這位縣主失望了。
她上前行了個禮,然後將食盒放在石桌上,退至一旁,蕭寶竹沖綠袖點點頭,綠袖上前打開食盒,剛一瞧見裏面的東西就驚呼出來。
「怎麽?她做了什麽稀奇的東西?」蕭寶竹探頭去看,食盒裏擺着一盤切開的排骨,肉是生的,還滲着血水,食盒蓋子方才一直捂着,這會兒剛一打開,肉的腥氣撲面而來,她覺得胃裏一陣翻湧,面色變得蒼白。
周少霖也看了一眼,抬手將蓋子重新蓋上,阻隔了趙渝君的視線,然後有些不贊同的轉向顧瑤,輕輕皺了下眉,「顧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顧瑤笑而不答,上前打開食盒的第二層,端出來另一盤菜,「話梅小排,請慢用。」
這一盤小排每一塊都差不多大小,色澤紅亮,糖色均勻,在白色碟子裏擺得方方正正的,上面撒了些蔥花和幾顆腌過的話梅,旁邊還用西蘭花和蘿蔔雕成的花加以點綴,陽光下頭看這道菜,彷佛上面籠罩着一層光,只是看就賞心悅目,空氣中那股腥味也消失了,滿是酸甜的香氣。
蕭寶竹的臉色好看了些,可仍是面色慘白,她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方才那樣的生肉,如今看到這話梅小排,腦海中想的還是剛才那血淋淋的場景,下意識便有些排斥,她甚至覺得自己最近都會對肉失去興趣,可再一看顧瑤的眼神,似乎在嘲笑她的膽小,只好硬着頭皮夾了一塊放進嘴裏。
排骨入口後沒有她想像中的腥氣,第一個感覺是甜,然後帶點微酸,又不單單是醋的味道,帶一點話梅特有的清香,肉質也十分鮮美,頓時讓她忘了別的,她自認吃過不少山珍海味,可此時對她來說恐怕再沒有比這話梅小排更好吃的菜。
周少霖嘗了一口,眸子裏也露出了點驚艷之色,「這骨頭是芋頭做的?」
「正是。」顧瑤點點頭,這也是她到了廚房發現有芋頭後臨時想出來的,將芋頭切成骨頭大小的長條,然後給排骨去骨後塞入芋頭,不仔細看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和梅子一起蒸熟,最後放進炒好糖色的鍋里煎一小會兒,期間不停的用勺舀起鍋里的湯汁往小排上淋而不是翻動小排,這樣蒸好的芋頭就不會散,排骨也能很好的入味。
蕭寶竹這時彷佛忘了剛才還在貶低顧瑤,開口讓綠袖上幾碗米飯小菜,完全一副就要在這裏吃午飯的架式。
顧瑤也不說話,蕭寶竹吃完後滿意的用帕子擦了擦嘴,忍不住誇了她一句,「想不到你做菜倒挺好吃,不比我府里那幾個廚子差,你要不要來我府里當差?」
她這才緩步上前,微微低頭看着坐在她面前的蕭寶竹,「縣主,若是沒有廚子,您就只能吃剛才那盤血淋淋的生肉了,正是有了我們廚子,才能讓眾人不是茹毛飲血,而是享用這美味佳肴,縣主現在還覺得我們的職業十分低賤嗎?」
蕭寶竹沉下臉來,她心裏覺得顧瑤說的有些道理,但並不想承認自己的說法有誤。
顧瑤見狀又接著說道:「沒有哪個職業是下賤的,每個職業都有它存在的意義,或許在縣主心裏,京城這些王侯將相才是身分地位的象徵,可在我心裏,能做一個頂級廚師那才是真正的榮耀。」
後花園裏一時寂靜無聲,只有樹上的蟬鳴和風吹樹葉的聲音,陽光透過樹葉斜斜的照在顧瑤的臉上,樹影斑駁,她的眼神卻明亮堅定,彷佛有兩團跳動的火苗在裏面燃燒。
周少霖用力鼓了幾下掌,「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今日聽了姑娘的話,真是令我受益匪淺,不知將來是否能和姑娘討教做菜的技巧?」
他說這番話的神態和之前清冷的樣子完全不同,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眼睛裏也透着光芒,顧瑤臉紅了紅連稱不敢,一旁一直默默坐着的趙渝君抬眼看着他,然後有些幽怨的看了顧瑤一眼。
收到京中來信時,沈言剛安排完佈防任務,這些不管是真倭寇還是假倭寇的叛賊,比他想像中的更為棘手。
他已經到這裏四天了,花了一天接管了江浙所有的軍隊後,剩下三天就是不停的接到偷襲的戰報,倭寇的速度非常快,手中武器還十分精良,往往反擊的命令還未能下達,那些倭寇已經殺人劫財後又消失了,如是三番,軍隊被折騰得人仰馬翻還一無所獲。
於是他決定改換策略,附近的各城各縣門口以及關卡要道都派重兵把守,圍成半圓形狀將倭寇堵在中間,日夜不停歇地換崗巡邏。同時又準備募集一批士兵抓緊操練新的陣型,用以抵抗倭寇的進攻。
臨近晚飯他才與底下的將士商量完具體細節,周少坤癱坐在帳內,一邊幫他翻揀今日的情報,一邊忍不住抱怨,「你說哪有他們這麽打的,不管白天黑夜突然就來撩一下,撩完就跑,太不要臉了!」
「我們看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聽說平日裏這些倭寇常常上岸,有多少小漁村就是這樣被他們侵襲,朝廷竟然一直認為這不過是小打小鬧從未放在心上,沿海的百姓該有多苦。」沈言用力捶了下手邊的小几,說到最後幾個字有些咬牙切齒。
去年曾有沿海一帶的官員建議朝廷加大對倭寇的打擊,保衛沿海百姓的安寧,結果朝中那些大臣吵吵嚷嚷,最後認為這不過是些小事,他當時一心只想明哲保身也不曾提過反對意見,直到這幾日親眼見到那些連哭都麻木了的漁村百姓,他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咦?顧姑娘的信?」周少坤手下一頓,在一堆軍情里抽出一封寫着「顧將軍親啟」,落款是「顧瑤」的信件來。
沈言愣了一下,立刻伸手接了過去,打開後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越看錶情越是凝重。周少坤瞅着他的臉色有點不對,好奇的想探頭看卻被他一巴掌拍了回去。
周少坤揉了揉額頭,轉而翻看信封,「顧姑娘說什麽啊?這信居然是趙府寄來的?咦,裏面還有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