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五章三
我去了趟市場,買了些湯料,還買了些馬羚喜歡吃的菜。咱也用實際行動表現一回愛吧。咱老娘咱妹子不是說家就得有家的樣子嗎?咱就讓馬羚感覺一回家的氣氛吧。我知道馬羚正在氣頭上,我的電話她未必接,就給她發了個信息,羚子,俺煲了靚湯,做了幾個拿手好菜,等你回來啊。咱這招還真管用,剛過七點,就聽見門口有動靜。我知道馬羚回來了,這丫頭見了我一定會鼓着腮幫子,苦着臉,對我愛睬不睬的,還得費我一番唇舌。咱不能讓她的陰謀得逞。我幾步躥到儲藏室,抓了個鬼面具,套在臉上,手裏拿一隻毛毛蟲。馬羚推開門,先看見毛毛蟲,接着看見鬼面,一聲尖叫,往後就倒。我趕緊抱住她,大聲說,喂,喂,你不是這麼脆弱吧?把馬羚弄醒可費了我一番手腳,後來我才想起來她從小就怕鬼,當初在學院的時候,她是開着燈睡覺的,為此還得罪了老竽頭的女婿,進而得罪了老竽頭。馬羚醒了后,非要找我報仇雪恨,也就是說要把我嚇個半死,嚇昏過去。可她一時又找不到嚇我的辦法,氣得她直跳腳。我趁機開導她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還是先吃飯吧,菜涼了。我把她扶到餐桌邊,給她舀了碗熱湯。馬羚儘管仍然裝出火氣衝天的樣子,骨子裏早軟成了一攤泥,她拿起勺子在湯碗裏攪來攪去,過了老半天才把一口湯放進了嘴裏。我說,味道不錯吧?馬羚說,嗯,像刷鍋水。我說,承蒙誇獎,我還以為你要說像洗碗水。馬羚哇的一聲把湯噴了出來,說,討厭,你噁心不噁心?我說,至於嘛,不就是洗碗水?也就是油鹽醬醋,加上你我的口水。拿了塊紙巾替她擦嘴,馬羚由着我侍候了一回,心裏熨帖多了。盛了一碗飯,夾了一塊東坡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把這個冤家弄服帖了,心裏一放鬆,胃口大開,連吃了三碗飯,喝了半鍋湯。飯後我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飽嗝。馬羚也把飯吃完了,她看着我,突然把筷子一放,輕聲說,該交待了吧?我以為事情已經結束,沒想到才開了個頭,這臭婆娘倒是清醒得很呢。心裏一急,一口氣湧上來,開始打嗝。接着打個沒完。馬羚開始以為我裝的,想趁機矇混過關,盯着我不放。我起身倒了杯涼開水,一口灌下去,滿以為這杯水足以把這口逆氣給灌得無影無蹤,沒想到打得更加起勁了。我說,邪門,又喝了杯水。感覺水已經漫上喉頭了,那口氣卻在水裏來回衝撞。馬羚站起身,進了廚房,一會兒拿了杯熱水向我走來,我看見杯口直冒熱氣。估計溫度少說也在八十度以上。我說,你要幹什麼?謀殺親夫呀?馬羚說,把嘴張開。鬼使神差,我居然把嘴張開了,聽憑她把一杯滾水倒進了我的嘴裏。我嗷嗷大叫,以為口裏起了泡,喉嚨燙開了一個大窟窿。馬羚突然一聲斷喝,行了,少爺,有完沒完?我停了下來,用舌頭在嘴裏攪了攪,發現口腔裏面的東西還在,內膜似乎也沒有一層層地掉下來,喉嚨也沒有穿孔,那股負逆之氣卻無影無蹤了。我說,哇,好樣的,你還有一手嘛。馬羚說,治你還不容易?今天先饒了你,你以後少拿自己的身體跟我玩。馬羚丟下我,去收拾餐桌,三下兩下把碗洗了。接着拿了浴巾睡衣進了沖涼房。我知道洞房花燭夜延期到今天了。果然這個晚上累得我渾身像散了架。最後我趴在床上,連抬胳膊的力都沒有了。馬羚去沖洗身子,出來時我已經睡著了。半夜裏我給一聲巨響驚醒,發現床頭燈還亮着,燈光柔柔的。馬羚躺在床邊,一條胳膊垂在床沿。我猛然發現馬羚白色的睡裙上染了一片鮮紅的顏色。跟着發現她左邊胳膊上有一條血紅的口子,口子裏正往外滲出血水,再往床單和地毯上一看,哇,血流成河。我一聲大叫,伸手抱起她,感覺她渾身柔軟無力,身上卻還很溫暖。我一時淚如泉湧,叫着馬羚馬羚,你這是幹什麼?這是何苦呢?何苦呢?心裏卻想着要給她止血,打120叫救護車。急急忙忙的,抓了條枕巾給她包紮傷口。抓起那隻手,感覺冰涼涼的,肌肉沒有彈性,正疑惑,馬羚突然一聲大笑,嚇得我毛骨悚然。我看着她坐了起來,把胳膊舉過頭頂,接着我看了看自己手裏,原來抓着的是一隻模特修長的手臂。馬羚笑得前仰後合,在床上拚命打滾。她說,哈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可是你說的。我說,你真是瘋得沒譜。對她的惡作劇哭笑不得。馬羚笑夠了,把弄髒的床單、被套收了起來,換了一套新的,然後拉着我去沖涼。她說,想不到嘛,你還是蠻在乎我的嘛。我說,你是我老婆,我不在乎你在乎誰?沖乾淨了身子,馬羚說,咱們別鬧了,好好過日子,行嗎?我說,誰跟你鬧呀?你自己沒完沒了的。馬羚瞪圓了眼,說,好哇,你倒打一耙,誰跟你鬧?說,誰跟你鬧?我說,沒人跟我鬧,我自己跟自己鬧。馬羚說,你承認錯誤就好,抱我上床睡覺。她把胳膊伸直,舉過頭頂,做出讓我抱的姿勢。我哼哧哼哧着把她抱了起來,邊走邊說,大丈夫能屈能伸,咱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馬羚呵呵笑着,說,至於嘛,不就是讓你抱一抱,多少人想抱都沒門兒啦。你別不知好歹。我說,好,我感恩戴德,等我把你放在床上,再跟你感恩戴德一回。我把她扔在床上,跟着把身子壓了上去。馬羚說,你還真來呀,受得了嗎?我說,受得了,不就是感恩戴德嗎?咱早就輕車熟路了。馬羚止住笑,說,你的斤兩我還不知道?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去機場呢。我說,去機場幹嗎?馬羚說,度蜜月呀,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我說,想去哪兒?馬羚說,北京。我頓了頓,說,這地方老套了一點吧?咱們能不能換個新穎點的地方?馬羚說,你以為我真想去旅遊呀?不是沒鋼材進口證明了嗎,去拿點證,你陪我跑一趟,回來路過武漢,再回一趟家,咱這兒媳婦,也得去認認婆家的人吧?馬羚的話合情合理,她想得很周到,充滿了生意人的精明,可我總覺得有點不是味兒。我突然有些懷念學院裏的那個馬羚,那個單純得有些可笑,幼稚得有些無聊的馬羚。可那個馬羚能當飯吃嗎?想當年,我連跟她戀愛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跟她結婚。婚姻真是一個複雜的東西,當你想要跟一個人結婚的時候,你想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第二天起來已經十點了,馬羚做好了早餐,一碗素麵,加一杯牛奶。我吃早餐的時候,她開始收拾衣服,接着打電話叫公司派車。至於機票,她說去機場再買,去北京的飛機多,隨時都有票。她一個月至少要飛兩趟北京,主要是去拿證,順便疏通關係。但讓我陪她去拿證,這還是第一次。十一點出發,走高速公路。半個小時到了機場。馬羚讓我去買票,交待了三條,一是要大飛機,最好是三條7,二是要南航的飛機,三是買頭等艙。我說,你幹嗎去呀?她說逛逛去。我買好了機票,接着買保險,接着換登機牌,買機場建設費,把這些都辦妥了,還沒見馬羚回來。於是我也在機場大廳里閑逛起來。後來在工藝品商場裏跟馬羚撞了個滿懷,這婆娘原來在挑禮品,也不知想送給誰。馬羚把一個包裝很精美的盒子遞到我面前,說,怎麼樣?我打開一看,哇,金光閃閃,原來是套金幣。共有五枚,要是扭成指頭粗的項鏈,大概可以繞脖子一圈。我說,不會是純金的吧?馬羚說,不是純金的買來幹嗎?我說,哇,這麼大方,送給誰呀?不會是你相好吧?馬羚笑笑說,你真不傻。她讓小姐把金幣包起來,一共四大盒,裝在一個大膠袋裡。對這種**裸的金錢交易我還真有點看不慣。我說,也太直接了吧?馬羚說,如今這世道,送東西不如送錢,送錢不如送黃金。你沒聽說過老蔣逃到台灣的時候帶走的全是黃金,他會傻乎乎地帶走法幣嗎?我心想扯到哪兒去了,卻覺得她言之有理。馬羚刷完卡,對我努努嘴,意思是叫我拎着。上了飛機,馬羚把頭靠在我肩上,睡覺。還交待我不能睡,要睜大眼,盯着手裏的東西,別讓人拿走了。我就睜大眼,盯着手裏的東西,免得一不留神,讓人一個順手牽羊就下了飛機。馬羚睡醒了覺,飛機也落了地,她舒了口氣,說,每次飛上天就擔心下不來,飛機落了地,心裏才踏實了。我說,有啥好擔心的,它能上去,就能下來,不同的是下來的方式。馬羚說呸,盯着我懷裏的膠袋,哈哈大笑。笑完了她說,你還真是一路抱着它呀?我說,老婆吩咐我抱着,我敢不抱嗎?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