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十四章三
回到單位后,覺得有些火燒火燎的,看來馬羚所言不虛,這煲鳥還真是厲害得很。早知道就不來上班了,把馬羚拉到我宿舍,跟她恩愛一回。現在不知道她飛到哪兒去了,而且我回到了辦公室,也不太好意思隨便離開。我把門關上,把自己放到沙發上,閉目養神。後來居然睡著了。一直睡到四點鐘。是石留的一個電話把我吵醒的。她說,還以為你休假了呢。這就是說她也覺得我今天該給自己放一天假。可馬羚那臭婆娘不放假,我放假也沒意思。我說,我想休呀,恨不得天天休假,你批不批?石留說,你是馮子興直接領導的,我哪有權批?接着問我在幹什麼,我當然不能說睡覺,就說看文件。石留說,下了班有沒有時間?我心想下了班自然要跟馬羚那婆娘在一起,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嘛。可想想又覺得那臭婆娘似乎沒把今天當成特別的日子。說不定她惦着跟人談生意,早把我們的事忘一邊了。不管怎麼說,先問問石留想幹什麼吧。她可是有好多年沒問我這句話了。我說,有事嗎?石留說,沒事,有個畫展,朋友送了兩張票來,我不想浪費。一個人去又傻乎乎的。我說,那我陪你去,幾點鐘?石留說,沒有時間限制,幾點鐘都行。我說,那就下了班去吧,五點半我在大樓門口等你。放下電話,我去外面轉了一圈,咱好歹得做個樣子。單位的事有兩個副手在分管,一些具體的事我懶得插手,可也得了解情況。我每天就在碼頭轉幾圈,看看貨,看看船,看看車,看看艙單,了解一下貨運量。心裏有底,我就不慌。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我不出聲也沒人理我,倒是貨主們看見我出來了,都笑眯眯的,不住地點頭打招呼。轉了一個小時,我對一個副手說,石關長找我有點事,我先走了。副手說,好好,有事我給你電話。到東平海關門口剛好五點半,石留沒出來,我拿出手機給她打電話。石留說,你稍等一會兒,我批一個手冊。石留除了管碼頭,還管加工貿易,每天批手冊批得她頭昏眼花。她抽不出時間去理碼頭的事了,只好讓我做山大王。趁石留還沒出來,我給馬羚打了個電話,問她在幹什麼。她說在稅局,可能得請吃飯,接著說,不好意思,顧不上你了,你自己在外面吃點吧。她還對我客氣起來了,這就是結婚的好處呀。知道馬羚不用我陪了,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要是跟石留在一起時,她來電話騷擾我,也夠麻煩的。可真的知道馬羚沒有把這個日子當回事,我心裏又有些失落。假假的這也是我們的終身大事呀,怎麼成這樣了?石留終於出來了,她把關服脫了,換了套休閑裝。頭髮也沒有挽起來,披散在肩。這個樣子遠比她裹在一身黑色的關服里來得清爽。我在裏面替她開了門,石留上了車,對我笑一笑,關上車門,把手袋擱在大腿上。我說,請問領導,往哪個方向?石留說,在文化公園裏面,有個藝展中心。我知道那地方,馬仁龍在裏面搞過攝影展。從單位過去,大概十分鐘路程。那條路特別好走,馬路很寬,幾乎沒車,一眨眼就到了。停車場沒幾輛車,看來沒什麼人來參觀。門口掛了個橫幅,寫着南方六省中青年畫家中國畫展。一看這橫幅就知道裏面沒什麼料。進去一看,果然很一般,那些畫沒什麼創意,技法也很一般。石留不太會看畫,那些東西對她來說全都一樣,她判斷畫好不好的標準是像不像。而且她喜歡採菊東籬下的意境,專看那些田園風光的畫,覺得那些畫就好。我們在裏面走了一圈,花了一個多小時,那些畫家的名字都不太熟,看來還沒出名。這次畫展大概也是造名的一個步驟。我說,這種畫展搞不搞都一樣。石留說,好過不搞呀,也許現在過了看畫的高峰期。我拿出一支煙,點着火,抽了一口,說,看這種東西,得是戀人才行,而且要熱戀的情人,他們志在找個地方談情說愛,一邊走着,一邊看,表面上是在看畫,實際上眼裏只有熱戀的情人。石留說,你真刻薄,以前你不這樣,是不是整天跟一些不三不四人的在一起的緣故?我說,你別說我,你也好不到哪裏去,你以前不說人家的壞話。石留說,還不是跟你學的?說完才知道漏了嘴,臉有些紅。我不想把這個話題往深里扯,就說,請你吃飯吧,去吃湘菜,好不好?石留說,算了,我回家做。我說,那就你請我,你做我吃。石留說,你還想吃我做的飯啦?下輩子吧。我知道這是罪有應得,我沒話可說。咱一個大老爺們兒,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不就是吃餐飯嘛,這麼晚了,我不能讓一個女人餓着肚子回家,何況這個女人曾經跟我關係特殊。石留叫我陪她看畫,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專門挑了個下班時間來看,顯然是別有用心的。我涎着臉說,那還是我請你吧,你給我個面子,算是為你來東平接風。石留說,我肚子不餓,就找個地方聊聊天吧。聽了這話,我在心裏暗笑起來,女人就是虛榮,明明是答應吃飯,卻硬要說成是去聊天。我倒要看看等會兒她吃不吃東西。我把車倒出來,這回沒有替她開門,石留似乎也沒指望我替她開門,車剛停穩,她就拉開車門坐上來了。我知道石留不想讓單位的人看到我跟她單獨在一起,附近的餐廳不敢去了,我把車開上環城高速,邊開車邊從後鏡里看石留的表情,小車一駛上高速公路,她臉上的表情就放鬆了,一臉輕鬆地看着路邊的風景。石留到東平后,單位借了套房子給她,三房一廳。這本來是不符合規定的,她儘管跟軍伐分居,可畢竟還是他的老婆,她不能再拿房子。可不給她房子她就沒地方住。當初她要離婚,馮子興勸她不要離。如今看到她這個樣子,覺得也不是個事,可又不能叫她乾脆離了算了。勸合不勸離可是咱中國的傳統。他只好破了個例,讓她自己安個家。這等於是鼓勵石留跟軍伐分居了。石留跟軍伐的關係最近在關里有些風言風雨,以前還可以說是夫妻分居兩地,來回不方便,加之石留不是東平海關的領導,大家不太留意他們有沒有住在一起,如今不同了,住在一個城市,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誰都想知道裏面的古怪。石留本來是個隨和的人,如今做了領導,卻不得不戴一副假面,冷冰冰的,目的是拉開與大家的距離。這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方式吧。在高速公路上走了一個小時,石留沒想到這麼遠,差點在車上睡著了。就在她將要睡着時,我把車開下了高速公路。從高架橋下鑽過去,拐了兩道彎,停在一家酒店門前。石留把車窗搖下,盯着外面說,這是哪兒呀?我說,說了你也不知道,這地兒你肯定沒來過,別看門面寒傖,裏面的東西可是一流的,下車吧。石留跟着我往前走,到了門口,看見一排灶,上面坐着瓦煲,冒着熱氣兒,濃香撲鼻。石留說,不是說吃湘菜嗎,怎麼改成海鮮了?我說,我看你面黃肌瘦的,還是給你補補吧,這兒的老火靚湯堪稱世界第一,二十八塊錢一煲,海鮮又便宜又新鮮。石留將信將疑,說,是嗎?二十八塊錢,好也有限。我懶得跟她爭,找了個靠江邊的位子坐下。服務員過來點菜,我對石留說,想吃什麼儘管點,今天用海鮮把你撐死。石留點了幾個海鮮,她知道這餐飯得自己掏腰包,只敢點些大路貨,心裏想着也要花我幾百塊錢。幾百塊錢如果放到老家,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呀。石留點了菜,讓小姐把菜單拿給我審核。我說,你不是喜歡吃膏蟹嗎?加一個膏蟹,再來一個青斑。石留說,才賺了幾個臭錢,顯擺,吃不了浪費。我說,吃不了打包。這麼便宜的東西,不吃白不吃。石留說,真的很便宜嗎?拿起菜單逐個問小姐價錢,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天啦,比菜市場還便宜。她嘆息着說,能賺錢嗎?我說,不賺錢,人家開店幹什麼?閑得慌呀?你只能這樣想,別的地方全是暴利。要不飲食店怎麼會越開越多?看海關宿舍旁邊那條街,前些天還光禿禿的,眨眼功夫,像開春的竹筍,長出了一大片。石留說,你真是變了,這種地方你也找得到。以前你哪兒講究吃喝呀。我嘆了口氣,說,我也是別人帶來的,我再怎麼變,也不會在吃喝上花這麼多心思。石留說,知道,我知道你把心思用在什麼地方了。我知道她對我拚命往上爬看不慣,可我不爬人家就會看我不慣。走到了這一步,才知道當官的諸多好處。過去誰把我當人哪?現在又有誰敢小看我?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地位變了,我是個人物了,我有個大後台,現在我又有了個有錢的老婆。我說話的嗓門兒都粗了好幾倍。什麼叫牛逼?這就是牛逼。儘管牛逼過後心裏還是有些怯。因為我的底氣是一個女人給的,我靠着女人才走到了今天。我知道石留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個。如果說當年我在感情上的背叛讓她憤怒,那麼今天我在事業上的齷齪則讓她寒心。這件事要是落在當年,她一定深惡痛絕,可是放在今天,她只是嘆息。因為世易時移,她見過的事太多了。石留說,恭喜你啊。我說,何喜之有?石留說,你是三喜臨門哪。我說,這麼多喜事?我怎麼不知道?石留說,聽着,我數給你聽,新婚算一喜,陞官是二喜,發財是三喜。我說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呀。石留說,不說了,吃蝦吧,我知道你是高興得忘乎所以了。她抓了一把蝦放在我盤裏,自己抓了一隻,剝了皮,蘸上調料,塞進嘴裏。我說,你約我出來,不是為了給我道喜吧?石留說,不行嗎?你高興,我跟着沾點光,順便享點口腹之樂。跟着問我準備在哪兒擺酒,南州、東平,還是回家鄉?我說,擺什麼酒?出去逛一圈算了。石留說,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我說,我無所謂,她提出不擺酒。石留說,人家未必是真心的吧?畢竟是人生的一件大事啊。就算是她願意,她家裏人呢?她朋友呢?沒想到石留對我的事還是很上心的,要不是她提醒,我還想不到這一層。馬羚那臭婆娘儘管是再婚,說不定還想擺擺排場呢,要是她想擺酒,嘴裏卻說不想,我稀里糊塗地同意了,到頭來不是要找我的晦氣?這事還真得找那個丫頭問個明白。我突然覺得很愧對石留,可以說我把她一生的幸福給毀了,可她仍然對我的幸福牽腸掛肚。她一定很嫉妒我找了個年輕漂亮有錢有背景的女人,看着我們夫妻恩愛,她大概不會好受。我突然忍不住說,她是再婚,可能不想太張揚。我是想把馬羚再婚的事實告訴她,好讓她心裏有些平衡。沒想到石留很生氣,她啪地放下筷子,說,再婚怎麼啦?你要是很在乎人家是二婚,你就不該娶人家。我說,我不是在乎不在乎。石留說,那是什麼?你真讓人失望。她氣呼呼地說,本來我胃口很好的,全讓你攪壞了,買單買單,送我回去。我坐着不動,說,就是生我的氣,也該把飯吃完吧。石留說,我真是糊塗,今天你不應該坐在這兒。你趕緊回去吧,去陪陪人家。她高聲叫着,小姐,買單,買單。把石留送回家,已經九點半了。我開車去馬羚的宿舍。她在怡翠園買了兩個套間,準備做我們的新房。本來她沒想着這麼快買房,就因為我不喜歡跟海關的人住在一起,不想拿我住的那套房子做新房。至於為什麼買兩套,她說萬一我們吵架了,可以分開住。後來她帶我去看房子,我才發現兩套已經打通了,連在一起。對此她解釋說,就算我們吵架了,分開住了,還是一家人,筋脈相連,血肉相通。宿舍里亮着燈,這就是說馬羚已經回來了。可是沒看見她的車,看來她把車停在車庫裏了,這就是說她不準備出去了。她在宿舍里等着我呢。我把車停在她的車位上。下車的時候,我抬頭看了看五樓陽台,看見陽台上有個人影,接着陽台的燈亮了,馬羚站在陽台上,大聲喊着,老公!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