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四
王七顫抖着手,終於刀嘩啦掉落在地,他將頭埋在庾邵身前,一字一句道:「公子放心,屬下定當協助穆先生查出真兇……然後就去尋公子……下輩子,王七還要跟着公子,您可要記得再去東市那條街,把屬下給買下來……」
等姬晏踏上鳧山的長長石階,來到遇刺的半山處,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姬晏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抬步,繼續往上走,一直來到後山崖處,那裏孤零零地立了個墓碑。
他比了個手勢,隨從們都退遠了些,他這才緩緩走到了跟前,伸出手,輕柔地放了上去,像是觸摸在發間一般。
「終歸是……我去晚了……」
「不是你的錯,是我上了澍玉的當,她那句巫蠱大師會去南山應該是故意讓我聽到的……是我,害了阿蕪……」
聽到聲音,姬晏轉過身來,看見容瑩一身素白,提着一個籃子走了過來。她沒有理會姬晏,徑直蹲下身子將籃中的祭品擺出來,點燃了三炷香。
等她祭拜完畢,姬晏才淡淡道:「那日,的確有一位巫蠱師在內,司馬妗沒有那麼多腦子,能夠設計於你。」
容瑩訝然抬頭,又聽他接道:「只不過,在那巫蠱師身邊,還帶有大量高手,他們應是另有目的,那日被我誤打誤撞了。是我沒有正確估判,自不量力貿然出手,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
容瑩盯着他看了半晌,輕聲道:「既然我覺得錯在我,你又覺得是你的責任,那麼我們就一人擔一半好了,一起贖罪。」
「不必。」姬晏不帶猶豫地拒絕道,「你怎麼想我管不了,但我有自己的安排,不需要別人。」
容瑩神色暗淡下來,強笑道:「哦?不知公子晏意欲如何?」
「棲身朝恩寺,餘生伴佛。」
「你說……什麼?」容瑩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眸,「你要……出家?」
姬晏沒有再回話,再次看了看墓碑,轉身向朝恩寺方向走去,消瘦的背影被風吹過衣擺,彷彿下一瞬就要翩然登仙。
「姬晏!」容瑩突然喊到,前面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她顫抖着聲音一字一句問到:「你留下來,是要伴佛,還是伴她?」
姬晏身子頓了頓,接着繼續向前走去,腳步緩而堅定。
容瑩扶着墓碑笑出了聲,笑着笑着就流了淚,她緩緩坐在地上,將頭靠在碑身上呢喃道:「妹妹……他要留在這裏了,你說啊,我又該怎麼做呢?」
大周的祈之女神,在這一刻哭的再沒有了平日裏的優雅雍容,等到再也沒有了力氣,她才扶着墓碑站了起來,扯出一絲無奈的笑容:「罷了,既然你要此生伴佛,我便陪你伴神好了。這個祈之女神的位置……看看還能坐多久吧……」
庾邵去世的消息,很快也傳到了晉國。是夜,墨凰推開了禁閉的宮門,走進了漆黑一片的室內,摸索着點亮了燭燈。
空曠的地面上,已經登基的晉帝正坐在地上,懷裏抱着一個牌位,垂着頭不聲不響。
「你打算這樣抱着我師弟過多久?」墨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聲音透着些疲憊。剛剛勸過師父元白,老先生年紀大了,聽到這個消息險些受不住,好不容易情緒才穩定下來,他這就又要來勸宮裏這位。
明明他也難過的,怎麼就沒人來勸勸他。
「阿邵去了……是在蠻夷手上去的……」晉帝低低道,「朕當年明明答應過他,繼位后定要肅清蠻夷餘孽,還大晉與大周邊境安穩。」
「蠻夷部落太過分散,也並非所有族民都有異心,不可一蓋論處。這些年來,你已經儘力了,如今晉國四周已太平許多。」
「可他們依舊猖獗,還害得阿邵喪了命。」頓了頓,又輕聲念道,「如果當年他沒有助我,說不定蠻夷就不會尋仇到他身上,是朕害了他。」
「就算他不助你,他也不會任由蠻夷擾亂大周安寧,該做的還是會做。」
「可是……」
「夠了!」墨凰耐心終於耗盡,捏起一國帝王的衣領,惡狠狠道,「我就問你一句,如果下輩子庾邵站在你面前,你會不會因為知道他會因你而死,就不去與他結交,裝作陌路人?!」
晉帝獃獃地看着懷中的牌位,半晌,終於緩緩卻堅定地搖了搖腦袋,喃喃道:「不會……如果是阿邵的話,朕一定捨不得裝作不認識他,朕一定會忍不住……忍不住靠近他……」
墨凰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那你還在這兒糾結什麼?」
晉帝輕輕笑了笑,揉了把眼睛,站起了身。
「阿邵,下輩子,朕一定會護你平安,我們還要做兄弟。」
他邁步走到了陰暗的案台前,眼神輕柔地掃過寫着「阮卿」、「虞錦城」名字的牌位,將「庾邵」放在了他們旁邊。
墨凰也走了過來,站在了他的身側,兩人一同上了三炷香。
燭火幽幽,映着煙霧幽散在了空中,模糊了牌位。
初八夜,投胎夜。
朝恩寺的大門緩緩打開,惠濟師父身披袈裟,面容慈和撥着佛珠走了出來。他來到後山崖前,眼睛看着墓碑,卻好似在跟誰說話一般。
「今日已是最後一夜了,你們再不去投胎,就來不及了。」
「尤其是你,你雖在鳧山去世,但卻埋在梅嶺,也一直逗留在此處又是為何?」
「……她自己已經是鬼魂之體了,還有什麼好怕別的鬼魂?你一直護在身側,其實無用,不如早早投胎去罷。」
轟隆隆——
天邊一聲悶雷震耳欲聾,接着,一道光暈直劈崖邊,亮透半邊天的朦朧中,似乎可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一瞬間擋在了另一個嬌小的身影上,雷聲滅,惠濟師父走到了墓碑前,上面一道劈痕清晰可見。
手中佛珠撥動忽然挺止,他常年平和慈祥的面上顯出一絲詫異,接着露出一個若有趣味的笑。
轉眼到了年末,交上最後一份策論的答卷,容蕪的腦子都是懵懵的。之前庾邵雖答應了幫她補習策論,可每日忙忙碌碌的總得不到空閑,便一直耽擱下來了,於是這次考的依舊稀里糊塗的不知道自己都寫了些什麼。
不過這些都不能阻擋容蕪的好心情,考完試,終於要放年假了。
容蕪正跟謝纖與慕容奺商量着要不要去哪裏轉一轉,就被石先生給叫住了:「女學長,跟我過來一下。」
「是,先生。」容蕪一邊應下,一邊讓她們先回去,自己跟了上去。
走進先生們的教習室,此時裏面別的先生都不在,只有石先生和容蕪兩人。
石先生坐了下來,看了眼容蕪,示意她也坐。
容蕪福禮道:「學生不敢,先生有何指教,學生站着便是。」
「你好像對我很防備?」石先生突然道。
容蕪心裏一驚,面上愈發恭敬:「學生對先生只是尊敬,不敢愈禮。」記得之前得知石先生是北河石府,皇后一族,她就暗地裏更謹慎了些,但她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不知怎麼會被察覺。
話音剛落,卻聽到向來嚴肅的先生竟然笑了,也不拆穿,只是倒了杯茶隨口道:「前些日子從別的先生口中聽到了些關於你的傳言,說你與錦城將軍乃私相授受,定親前有過多次接觸,總學監還交代到我這裏,讓我加以約束,免得帶壞了整個學堂的風氣。」
容蕪睜大眼,對於此事她絲毫不知情,也沒有感到身邊同窗聽說過什麼對她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