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隨師父出門遊歷】
敬天台外已經圍了不少人,容蕪走得越近,一顆心隨之怦怦跳得越厲害,有那麽一刻,她甚至想轉身逃開,不忍看到自己曾經的落魄。
「姊姊!」
當火光燃起時,她看到容茂不顧一切地衝到了敬天台上,徒手將焚燒的木頭一塊塊搬開。圍觀之人的竊竊私語和冷漠的面龐壓得容蕪喘不過氣來,明明心裏焦急萬分,腳下卻像是被定住般動彈不得。
「茂哥兒……住手啊……」
「阿茂,你先出來!」
在容蕪啞着聲音淚流滿面時,不知何時一輛馬車停在了旁邊,姬晏腳步匆忙地走下來。
人群自動分成了兩邊,容蕪驚訝地發現姬晏衣着竟有些狼狽,左手微微不自然地曲着,仔細看還有些顫抖。
族中長輩命人阻攔,卻被姬晏隨行的護衛所擋,頓時沉下臉道:「公子晏,此乃容府族中私事,還望勿要插手。」
「在下無意插手,但此事既因靖寧侯府而起,便沒有隨意搭上人命的道理。」姬晏沉聲道,腳下不停,徑直向容蕪走去,身後立刻有護衛圍成一圈與行刑人對峙。
容蕪站在遠處看着,火光映着姬晏雪白的長袍光影斑駁,嘈雜的人群中,他們的話聽來不甚真切。她只見有護衛已衝到敬天台前,紛紛脫下自己的外衣去撲火。
就在這時,她的身子開始不受控制地飄浮起來,像是有根繩子提着她不斷往上扯,也因此她終是飄到了敬天台的上方,可以看清前世的自己此時垂下了頭,枯瘦的身子跟木架似要融為一體,對外界已是無知無覺。
她不曾期待姬晏的到來能改變什麽,不然她也不會有機會重活一世,她的存在對於族人已是抹不開的恥辱,好不容易借靖寧侯府得到光明正大處置她的機會,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對容蕪的處罰乃祈之女神通天之結論,不可更改。」掌刑的族中長輩道。
姬晏冷笑一聲,淡淡道:「既是神靈的決定,不如請祈之女神當面道出神諭來可好?」
容蕪的身子飄得越來越高,接下來的話語已是聽不清楚,遠遠的,她看見前世自己身上的繩子終是解了開來。
姬晏張開手臂接住那滑落的身子時,目光向上看去,彷佛在空中與容蕪的視線相遇了似的,竟然一頓,眼眸微眯,然而下一瞬容蕪便陷入了黑暗。
當她在禪房中醒來時,腦子空空的,還沒反應過來身在何處,看着面前的佛像半晌,立刻再次將手放上去,閉上了眼。
「阿彌陀佛,時辰已到。阿蕪,可以睜開眼睛了。」惠濟大師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不是說可以看到庾邵的一世嗎,怎麽就時辰到了?」容蕪不甘心地繼續貼着,認為自己醒來是因為手鬆了而已。
「庾邵的前世已經結束。」
「結束?!」容蕪瞪大了眼睛,「他才三十歲!怎麽就……結束了?」
惠濟大師垂眸撥動着佛珠,沒有答話。
「大師,您再讓我回去看看吧!」
無論容蕪怎麽祈求,惠濟大師都不曾妥協,令她暗自後悔為何沒有在那時跟着庾邵去追姬晏!
「阿彌陀佛,那個孩子雖為護魂,但若在你身邊待得太久,還是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各自命數有定,就算得知前世的因也改不了今生的果,莫要強求。」
「護魂?師父,您可是認識這一世的庾邵?」
「在遇到你之前,他已在寺外遊盪許久,見過數面。」
容蕪這才知道原來惠濟大師也能見到鬼魂,可是庾邵從未提起過此事,想必惠濟大師並未讓他察覺自己能看到他。
「那……何為護魂?您還知道他的多少事?快都告訴我吧!」
惠濟大師輕嘆口氣,解釋道:「鬼魂乃人去世後,因執念太過不願往生而留存於世的形態,嗔痴喜怒怨,因心性與執念不同,所化之魂也有所不同,護魂——以武為源,乃是其中最純摯的一種。」
到頭來,連自己都護不住,也是個笨蛋護魂!聽了惠濟大師的解釋,容蕪忍不住在內心罵道。
之後回到休息的廂房,她久久難以入眠,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回憶着前世的種種,希望能從中尋出蛛絲馬跡。
當時的情況應該是容茂在追姬晏的路上碰到了庾邵的馬車,她記得聽庾邵的隨從說到他們本是要去見穆驍的。
穆驍……容蕪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面容俊朗、身體健壯的羌族人。姬晏應是與他熟悉的,先前自己和姬洳能脫險,也是他賣給了姬晏的面子,但是之後聽庾邵的說法,他似乎也與穆驍相識,甚至可能還知道穆驍的另一面。
那麽庾邵與穆驍到底是敵是友?庾邵上輩子的死究竟與他有沒有關係?
當時姬晏趕到敬天台時手上好像有傷,庾邵去尋他時是否又遇到了什麽?再聯繫上庾邵這輩子的死……
惠濟大師說,庾邵的鬼魂曾在朝恩寺外遊盪許久,難不成他出事的地點正是鳧山?
「啊!」容蕪抓狂地撓了撓頭髮,用被子將自己埋了起來。
想不透!根本就想不透!如果再有更多的線索就好了……
容蕪隨同墨凰在朝恩寺待了幾日,就踏上了遊歷之路。師徒倆沒有目標,略一商量就決定先去渝南。對於墨凰這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徑,容蕪樂見其成,許久不見秦先生,她也想看看秦先生現在生活的情況。
師徒抵達渝南水鄉,青石小鎮,當真一派溫婉閑適的氛圍。
容蕪與墨凰乘着小舟穿過一道道拱橋,岸邊有紮着頭巾的姑娘挽起袖口在洗衣服,時不時跑過三兩孩童,嬉鬧聲離得很遠了還能聽見。
在夕陽西斜之時,兩人終於登岸,又拐進一處衚衕里,走了幾個彎,在一座兩進的院落外停下腳步。
墨凰上前輕輕敲門,不多時,身穿布衣的秦甄打開了門。
她微微晒黑了些,見到兩人怔住了許久,接着拉過容蕪,有些訝然地道︰「阿蕪也來了!快快進來!」
容蕪抿嘴偷笑了笑,沒有問為何墨凰對這裏如此輕車熟路,也沒有探究秦甄話語中那個「也」字的含意,點了點頭,拉着秦甄的手一同走進院子。
院落不大,看起來與當初昌毅侯府里秦甄的住處差不了多少,但是非常乾凈整潔,佈置得井然有序。
「先坐下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們沏茶。」秦甄說著匆匆去取茶具。
容蕪卻忽然看着她的背影發起呆來,直到墨凰的聲音打斷她——
「在想什麽呢?」
「沒,沒什麽……」容蕪收回目光,卻還是忍不住往秦甄身上瞟,眉頭微微蹙起來。
如果她沒有看錯,秦甄的背後還攀附着一個看不清身形的物體……之前的書生鬼魂不是已經消失了嗎?那麽現在的……又是什麽?
到了夜間,因房間不夠,容蕪只得跟秦甄擠在一張床上。
迷迷糊糊入睡後,她好像作了一個夢,夢到書生鬼魂一身白衣,頭戴綸巾走到她的面前。
「很抱歉,小丫頭,又要打擾你了。」書生鬼魂輕搖着紙扇說著,見容蕪面上浮現一絲防備,笑了笑道︰「放心,這次不會再傷害你了,再說你身邊有那麽厲害的護魂,我根本就不是對手啊。」
容蕪眼神暗了暗,抬頭轉移話題道:「你不是已經消失了嗎?怎麽還纏着秦先生?」
「我也不清楚,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還在這裏,形態比從前還要虛弱,阿甄已為我吃了太多苦,我不願再打擾她今後的日子了……這次進入你的夢中,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與你一道來的那位公子……他和阿甄的事你應該也看到了吧?」
「秦先生對師父並無意,你不要亂說她!」
「我知曉的,你別緊張。」書生鬼魂安撫地笑道︰「我是想請你幫忙,讓阿甄忘記我而已……你也想讓你師父達成心愿的吧?」
「你這是將秦先生當作什麽人了?就算師父對她有意,也只是君子之交,並無任何逾禮之處!先生更是對你一片痴心,她選擇誰,是她自己的事,別人如何能去左右?」
「阿甄的為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書生鬼魂見容蕪翻了臉,苦笑一聲,眼神飄向了遠方,「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她能夠忘記我,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有自己的生活。」
容蕪看見他眼中的認真,不由頓了頓,出聲問道:「那你想……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