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重活一世的決心】

夏日蟬鳴聲不斷,柳蔭錯落的長廊下,一個打扮乾凈素雅的婦人端着托盤走過,身後跟着兩個丫鬟。

推開房門,屋內的熱氣迎面而來,婦人皺皺眉,不悅道:「四姑娘雖還在病中,置不了冰,但也要時常開窗通通氣,小心悶壞了。」

一個小丫鬟委屈地上前福身,小聲道:「馮嬤嬤,是姑娘不讓開窗……」

馮嬤嬤瞪了她一眼,「姑娘還小,你怎能事事由着她!」說著走進屋內,將托盤上的葯輕輕放到桌上,又把窗戶推開,讓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屋裏頓時就敞亮了。

容蕪在床上被陽光刺醒,翻了個身,將被子罩在頭上,縮成一團。

「姑娘,起來把葯喝了……」馮嬤嬤愛憐地坐到床邊,輕輕扯了扯被頭。

被子裏的人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傳來一陣小貓似的嗚咽,糯糯的聲音傳來,「奶娘,阿蕪困,讓阿蕪再睡一會兒吧。」

「小懶蟲,葯一會兒就涼了,快起來先喝了啊。」

被子裏的人蠕動了幾下,接着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鑽了出來,消瘦的小臉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蠟黃的膚色讓原本端正的五官減了五分姿色。

容蕪暗暗嘆了口氣,兩隻小短胳膊從被窩裏探出來,馮嬤嬤笑了笑,將她抱了起來。

「奶娘已經嘗過了,這葯一點兒也不苦,姑娘喝完就有蜜餞吃了。」

容蕪沒有吭聲,也不要人喂,自己接過葯碗一口氣喝了,又就着丫鬟手中的絹帕抿了抿嘴。

馮嬤嬤眼中露出驚喜,自從三日前姑娘清醒過來後,好像懂事了許多,吃飯喝葯都不用哄了。

若容蕪知道她心中所想定要嘆氣,在經歷過上輩子被捆綁於敬天台上活活燒死後,如今喝點苦藥又算得了什麽呢?想到濃煙灌進鼻腔,烈火逐漸蔓延到她腳踝的場景,那種皮膚被灼燒的痛感又湧上心頭,她不由將小小的身子縮了縮,巴掌大的小臉埋進腿間微顫着。

馮嬤嬤心疼不已,趕緊將她抱進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撫道:「阿蕪乖,不怕了啊,奶娘在……奶娘在……」

容蕪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外人皆知她膽小怯懦,有時原本好好的,突然就尖叫一聲躲到人後,又或者哭鬧不止,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要奶娘陪着,半夜經常會夢魘,一覺睡到天明的情況幾乎沒有。

好好的姑娘被折騰得面黃肌瘦,再加上這戰戰兢兢的性子,使得昌毅侯和太夫人都不太喜歡她,與其他哥哥姊姊們也玩不到一處,她的父母三老爺和三夫人雖然對她關愛有加,但想帶她出門,無論怎麽勸,她都只喜歡窩在自己的院子裏,恨不得每時每刻把自己藏起來。

其實,容蕪有一個不可對外人言的秘密——自她有記憶以來,就總會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些「人」有的面色慘白、眼睛空洞通紅;有的與她對視時會咧開嘴笑,笑着笑着頭就掉了下來,鮮血順着脖頸滴下,地面上卻看不見……

他們總愛跟在某個人身側,有時又會纏着她,不論她怎麽躲,總會被找到。

小時候容蕪常常分不清這些「人」和普通人的區別,有次她一個人坐在院內鞦韆上,與對面地上玩泥巴的小孩聊着天。

但馮嬤嬤發現時卻問她,「姑娘為何在這裏自言自語?」

容蕪不解,指着那個孩子道:「那個不是車夫王伯家的小兒子嗎?」

馮嬤嬤神色一變,手輕拍她道:「胡鬧,那孩子前日高燒夭折了,姑娘在這裏瞎說什麽?快跟奶娘回屋了!」

容蕪一邊被馮嬤嬤扯着手往屋裏走,一邊回頭,看到那孩子沖她揮了揮手,並做了個鬼臉,舌頭一下子伸到了地上,她哇地哭了出來,把馮嬤嬤嚇得不行,直摟着她在懷裏喊着心肝。

當晚她便大病了一場,夢裏一直叫着「我不要你的泥巴,不要你的泥巴……」

後來容蕪年歲漸長,知曉了這些都是已故去的人,因心念難平,故以鬼魂之態留於人世。容蕪越害怕,他們就越纏着她,讓她去替自己傳話。有時容蕪受不了折磨,將鬼魂之言對世人道了,就會遭到他人用驚恐疑慮的眼神打量,甚至是受到怒斥,漸漸的,府中人人都不願靠近她,不僅是因為她瘋瘋癲癲、模樣駭人,更擔心她不知何時會道出自己的秘密。

如今容蕪細想,上一世落得那個下場,也怪自己表現得實在太異於常人了。

她曾窩在馮嬤嬤懷裏,將自己的秘密對她講了,「奶娘,你相信阿蕪說的話嗎?阿蕪是不是二伯母口中的怪物?」

馮嬤嬤環住她,柔聲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奴婢也相信姑娘。姑娘是奴婢奶大的,怎會是怪物?不要害怕,奶娘無論何時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她也真的依言做到了。上一世容蕪被族人拖出府中時,正是馮嬤嬤死死拖住她的腿不讓她被架走。

馮嬤嬤哭喊道:「你們放開四姑娘!她只是個普通人,你們不能這樣做!」

當時的容蕪已經瘦得不成人形,精神幾乎崩潰,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兩個壯年家丁一把將馮嬤嬤推開。但馮嬤嬤又爬回來抱住她,死活不鬆手,擋在她身前道——

「你們若要燒死四姑娘,就連奴婢一同燒死!四姑娘離不開奴婢!」

有族中長輩皺眉道:「將那僕婦扯開,別誤了時辰!」

家丁撲上去一人掰開馮嬤嬤的手指,一人攔腰抓着她向後拖拽,容蕪一陣吃痛,馮嬤嬤扣住她的皮肉處已是鮮血淋漓。

「放開我!姑娘——姑啊……」

容蕪感覺到壓制身上的力量驟失,重新睜開眼睛,因眼前景象深受震撼。她尖叫着掙脫束縛住她的人,爬向倒在地上的馮嬤嬤,看着一灘血從馮嬤嬤的腦後流出,瞬間染了一地。

「奶娘……奶娘你醒醒……阿蕪離不開你、離不開你……」

然而無論她怎麽晃動,馮嬤嬤那溫暖的身軀都再也不能將她摟在懷中了。

族中長輩閉了閉眼,似是不忍心,最後還是一咬牙,硬聲道:「好了!你們兩個快帶走四姑娘,其他人將這僕婦好好安葬!」

「奶娘!奶娘救救阿蕪……奶娘……」容蕪又被架了起來,任她怎麽哭喊,身後的家丁依然腳下不停地將她拖走。

憤怒、悲痛、絕望……種種心情齊涌心頭,讓容蕪一顆心冷了下來,她突然大笑出聲,眼睛通紅地指着下令之人冷笑道:「叔公……您可還記得一位丹鳳眼、柳葉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姑娘?」

「那是何人?你莫要再藉機尋事拖延了!」

「哦?如果這些沒能讓您想起她,那麽您可記得那枚雕着鳳凰紋的玲瓏九環佩?」

見叔公微微變了臉色,容蕪笑得更是開懷,眼眸上抬,枯槁的面容竟現出幾分嫵媚來,「您聽見了嗎?她正提着那枚環佩在你耳邊輕搖呢,她在笑,笑着說道——晉郎……晉郎你怎麽能把我忘了呢……」

「夠了!把她拉下去,別讓她再胡言亂語!」叔公身子晃了晃,好似真的感覺到有女人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看向容蕪的眼睛益發驚恐,狠狠抖了抖身子。

容蕪輕輕搖了搖頭,又看向拉扯着她的家丁,忽然伸出手來在他頭頂上方摸了摸,溫柔道:「整日趴在爹爹身上,很辛苦吧?」頓了頓,眸中泛出同情之色,「是了,他怎麽忍心呢……」

「你……你、你在做什麽!」那家丁被她看得發怵,退後兩步道。

容蕪目光移向他,輕聲道:「你打傷妻子害她流掉的,是個男嬰呢……」

「啊啊啊啊……妖女!你是妖女——」家丁發瘋似的抱着自己的腦袋,口中喊道︰「在哪裏?他在哪裏……快下去、下去!」

「快將她帶下去、帶下去!」族中人心惶惶,紛紛退離容蕪,將她孤立到中央,四個家丁忍着恐懼上前將她整個人抬了起來。

容蕪環視了堂內一圈親人,他們在接收到她的目光後都躲閃開來,生怕她會陰森森地指出有什麽東西在他們身上,就好像那是容蕪招來的一樣。

都說鬼魂陰惡,但又何及人心可怖呢?

一位長年遊盪在二房的女鬼幽幽來到她身前,抬手想要為她挽起額邊散發,眼中流露出淡淡憐惜。

真可笑,她一個好好的活人,竟被一個鬼魂同情了呢……容蕪苦笑一聲,眼神定在了倒在血泊中的馮嬤嬤身上,一滴淚滑落,喃喃道:「奶娘……你等等阿蕪,阿蕪一個人害怕,我們一起走……一起走……」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喚聲,容蕪身子一顫,回過神來。抬眼看到馮嬤嬤擔憂的面容,發現自己正被她抱着,不由笑咧開嘴,看得馮嬤嬤和丫鬟們一呆——竟從不知原來自家姑娘笑起來是這般好看。

真好,自己又活了過來,奶娘也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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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秀不近男神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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