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 葬(11)
勒爾克並不十分看重滑雪橇。他並不像傑拉德那樣對滑雪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激情,勒爾克把雪橇一推,讓它像一片飄在空中的葉子,瘋狂地滑下去。這倒使古迪蘭感到高興,因為她實在討厭傑拉德運動時繃緊每一塊肌肉的樣子。在一個轉彎的地方,他們被甩出雪橇,摔倒在地上,然而他們安然無恙地從刺骨的雪地上爬起,隨後哈哈大笑,調皮地喧鬧着,像小精靈一樣。她知道如果他心情好的話,他即使漫步在地獄裏也不會作任何尖刻譏笑的評論。她很欣賞這些。似乎因此可以超然於塵世的厭煩,逃脫聽天由命的乏味生活。他倆嬉鬧着直到日落西山,完全忘卻了煩惱,忘記了時間。然後,當雪橇驚險地就地打了個轉,停在山坡下時:“等一下!”他忽然說道,接着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個大的保溫瓶,一包餅乾,和一瓶烈酒。“嗬,勒爾克,”她叫起來,“這可是太妙啦!真讓人高興!什麼酒?”他看看酒,臉上露出了笑容。“越橘酒!”他告訴她。“真的!用雪下面的越橘釀造的?看起來更像是從雪中直接蒸餾出來的呢。你能不能——”她在瓶口聞了幾下——“你能聞得出越橘的味道嗎?太香了!好像真是能夠從雪裏聞得出那股香味一樣。”她在地上輕輕地跺着腳。他伏下身子,吹了一聲口哨,然後把耳朵貼在雪地上,黑眼睛眨巴眨巴地閃爍着。“哈!哈!”見他用這種奇怪的舉動來取笑她的荒唐的語言,她心裏熱乎乎的,不由得大笑起來。他總是逗她,笑話她,可是他的取笑方式卻更加讓她覺得荒唐可笑。她忍俊不禁,開懷大笑,心裏覺得很舒暢和自在。她能感覺到他們兩人那如銀鈴一般的笑聲迴響在那冰涼的靜止的暮色中。在這銀色世界中,他們與世隔絕,盡情打鬧,這是多麼美妙啊!她喝了一口保溫瓶里的熱咖啡,咖啡的芳香在雪后的空氣中圍着他們漂浮,如蜜蜂圍着鮮花嗡嗡打轉。她品着越橘酒,嚼着又冷又甜的奶油餅乾,所有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妙。在這暮色籠罩、萬籟俱寂的雪地里,她所嘗到的、聞到的和聽見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你明天就要走了嗎?”終於,他開口講話了。“是的。”一陣沉默。這時暮色好似在它那寧靜的、正在關閉的蒼茫中升得越來越高,升到了眼前的那無際的天空中。“去哪兒?”這倒是個問題。去哪兒?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讓它永久地回蕩吧。“我不知道。”她朝他笑道。他明白了她的微笑。“一點都不知道?”他說。“一點都不知道。”她重複道。兩人悄然無語,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餅乾,吃得快極了,就像兔子吃草一樣。“但是,”他笑着說道,“你要買到那兒去的車票呢?”“哦,天哪!”她叫道,“總得有張票。”這是個打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在火車站的售票口在買票。然後,她頓生一計,寬心地舒了一口氣。“我根本不必去哪兒。”她叫道。“當然沒必要。”他說。“我是說,我不必按火車票的終點站下車。”他恍然大悟,她儘管買了一張票,卻不到票上寫的目的地。她可以在中間下車,這樣就不用去原來要去的地方。這可是個不錯的主意。“那就買一張去倫敦的票吧,”他說,“因為那是個你肯定不會去的地方。”“對!”她答道。他往鍍錫的罐中又倒了些咖啡。“你不願告訴我去哪兒嗎?”他問。“真的,”她說,“我真不知道,這得由風往哪個方向吹來決定。”他迷惑不解地看着她,然後撅起嘴唇,像西風神一樣朝雪地吹去。“風往德國刮。”他說。“我想是的吧。”她笑道。突然,他們發現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模糊的白色人影,是傑拉德。古迪蘭害怕極了,心怦怦亂跳,趕快站起身。“他們告訴我你們在這兒。”傑拉德說,那聲音好像是一種審判,從茫茫的夜暮中傳了過來。“天啊!你真是神出鬼沒呀!”勒爾克驚叫道。傑拉德沒有回話。他一出場就使得他倆感到彆扭和恐懼。勒爾克搖了搖保暖瓶,接着又把瓶子倒過來對着雪地。就只看到滴出幾滴棕色的水珠。“沒有啦!”他說。在傑拉德眼裏,這個德國佬狠瑣的身材清晰地站在那兒,就像是從望遠鏡中看到的一樣。他實在討厭身材矮小的人,他希望能有人把他幹掉。勒爾克搖了搖裝着餅乾的盒子。“還有些餅乾。”他說。他坐在雪橇里,伸手將盒子遞給古迪蘭。她隨便摸了一下,拿出一塊。他本想再遞給傑拉德,可是傑拉德臉上顯出一副不願意接受的神情,勒爾克只好把盒子放在一邊,然後又拿起小酒瓶子,在亮光下照了照。“還有一點越橘酒。”他自語說。突然,他十分殷勤地將瓶子舉到空中,身體用一種很古怪的姿勢靠向古迪蘭。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