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室(4)
“‘女人慟哭着找尋她的魔鬼情人。’①”他引用說,“原因我不知道。”①引自S·T·柯勒律治(1772—1834)《忽必烈汗》。赫曼尼好像從死亡中醒來了。“他是一個可怕的魔鬼,是嗎?”她拉長聲音對歐秀拉說,聲音古怪而響亮,最後還奚落地尖笑一聲。兩個女人一起嘲笑他,笑得他一無是處。赫曼尼的尖笑聲充滿了女人獲勝的得意,彷彿在嘲笑他是個沒有性功能的人。“不,”他說,“你才是個摧毀生命的魔鬼呢。”她冷冷地盯了他很久,目光惡毒、傲慢。“你什麼都知道,對嗎?”她用冷漠、狡猾、嘲弄的口氣說。“夠了。”他回答,他的面龐鋼鐵般生硬。赫曼尼感到了一種可怕的絕望,同時又有一種輕鬆的解脫感。她轉身快活而親昵地對歐秀拉說:“你肯定你會來布雷多利嗎。”她表示催促。“是的,我很樂意。”歐秀拉回答。赫曼尼滿意地看看她,心不在焉地想着什麼。“我很高興,”她定了神說,“兩個星期以後呢,好嗎?我就把信寫到這裏來,寫到學校,行嗎?——好,你一定要來,啊,我太高興了,再見!再見!”赫曼尼伸出手,盯着對方的眼睛。她清楚地感覺到歐秀拉是她最危險的情敵。但很奇怪,這卻使她興奮不已。她準備離開了,她可以把一個女人落在後面的時候,這使她總感到一種力量、一種優越感。再說,她還可以把這個男人帶走,雖然剛才的談話讓她滿懷憎恨。伯基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現在本該他說再見了,他卻又開始講了起來。“在這個世界上,”他說,“真正的肉慾,和那種邪惡的精神放縱之間有着天壤之別。我們只有忘卻自我,陷入無知之中,放棄你的意志,你才會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肉慾。你必須先學會忘卻自我,才會得到自我。”“但人們又太自負了——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們都很自負,只能用虛假的方式來實現自我。我們寧死也不願放棄那渺小、偽善和固執的理智。屋子裏一片沉寂。兩個女人情緒敵對。而他聽上去好像在會議上演講。赫曼尼根本不理睬他,不自在地站在那兒,反感地聳了聳肩。歐秀拉似乎在偷偷看他,但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他身上有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在清瘦和蒼白的外表下,深藏着一種奇異的美。他那異乎尋常的神秘深沉的聲音像另一個世界在傳達另一種聲音。他眉毛和下齶的曲線變幻多端,漂亮、優雅的曲線展示着生命本身強有力的美。她說不清那是什麼,但有一種富有和自由的感覺。“但,我們擁有肉慾,只是沒有服從它,是吧?”她轉向他問道,藍色的眼睛閃爍着,發出了金鈴般的笑聲,像是在挑戰。他的眉間眼裏,立刻閃現出神奇的、毫無拘束、令人心動的笑意。雖然他的嘴巴還緊閉着。“不,”他說,“還不夠,我們太自負了。”“但這並不是自負的問題。”她大聲說。“是的,不是別的。”她顯然是迷惑了。“你不認為人們對他們的肉慾最自負嗎?”她問。“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沒有肉慾——只有感覺——這是另一碼事。他們總能夠意識到他們自己,有那麼自負,不想解放自己,與其讓自己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裏,他們寧願……”“你不想喝點茶嗎?”赫曼尼對歐秀拉說,“你已經工作了一整天了——”伯基的話戛然而止。他綳起臉,說了聲再見,好像沒注意到她似的。一種憤怒和煩惱攫住了歐秀拉。他們走了,歐秀拉站在那兒久久地望着窗外。然後她關上燈,坐在了椅子上,失魂落魄。少頃,她失聲哭泣起來,辛酸地抽泣,這是傷心,還是高興,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