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輕易放手。(2)
我對着阿居點點頭,然後抬頭看了一下電子時刻表。一班往高雄的火車再三分鐘之後就要離開月台了。雖然我的心情是輕鬆的,表情也是帶着微笑的。但自出生到現在十八年來,第一次在外地過年,總會有那麼一點害怕,又有那麼一點興奮與期待。我想,人都是這樣的吧。決定了某一件事情之後,就得去割捨那必須面對的失去。我決定了留在台北過年,就必須去割捨那一份對高雄的依戀、對家人的想念。台北不是不好,只是它終究不是我的家。騎車的時候,我開始在想着,如果古坑真的如皓廷所說的一樣,不管你是哪裏人,一旦到了古坑,就會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那依我現在對高雄的想念,是不是也可以在古坑得到思鄉之苦的解脫呢?轉了一個彎,我們的學校到了。我跟在阿居後面,校警很客氣地對我們點點頭,我跟阿居異口同聲地說了聲「謝謝你,辛苦了」,而他也回了一句「不客氣,新年快樂」。學校里還有一些僑生們,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喝茶。趁阿居到樓上拿球的時候,我問了問他們是哪裏來的僑生,在台灣還習慣嗎?他們都是從韓國來的,相較於韓國的寒冷,台灣的冬天對他們來說像是開了冷氣的房間。他們笑我穿得很多,我只能苦笑以對。「你們想念韓國嗎?」我問了一個不知道適不適當的問題,期待着他們給我一個驚訝的答案。「Yes,Wedo.」他們連想都沒想,三個人同時對我說。這是一個讓我驚訝的答案嗎?我想不是。但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問題所得到的答案,不管是Yes還是No,我想都會讓人感到驚訝吧。突然心裏頭一陣酸,我有一種想流淚的衝動。爸媽人在高雄,他們好嗎?外公外婆也在高雄,他們好嗎?舅媽姑姑阿姨嬸嬸也都在高雄,她們好嗎?阿居把球拿下來了,大聲喊着我的名字。我看着他的背影往球場的方向跑去,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我無法體會阿居的心情,甚至連揣摩都沾不上一點邊。我在想,沒有了爸媽之後的他,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阿居不是沒有親戚,只是那些親戚沒有一個肯對阿居付出一點關心,他們在乎的只有錢,只有利。我在感嘆着,也只能感嘆吧。阿居的堅強與孤單,相較於皓廷和我的家庭幸福,真是天壤之別。幾天之後,我們收到了皓廷從雲林寄來的東西。是用箱子裝的,裏面有很多柳丁跟橘子,還有用保溫壺裝盛着的,切好的年糕。箱底有一封信,只有寥寥幾句話,卻熨上了我跟阿居滿心的溫暖。子學,阿居:好玩嗎?這幾天的台北。我這幾天跑了好多地方拜年,吃了好多東西,昨天秤了體重,胖了三公斤,這數字有點嚇人。我怕你們在台北沒東西吃餓死,趕緊寄點東西給你們。別怕,那是我們家自己種的,味道很甜喔。皓廷是啊,是啊,味道真的很甜,我們在宿舍里,兩個晚上就把那些東西都嗑光了。這就是人生嗎?幾顆橘子柳丁、幾塊年糕下肚,換來心中暢快的滿足,這就是人生嗎?阿居說,這是幸福,一種短暫卻完美的幸福,他要我別把人生想得太美好。或許吧,或許吧。人生太美好,也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