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葉謙一向喜歡夜晚,不為其他,只是因為夜色之中,世間一切都褪去了白晝里的喧囂,變得沉寂了許多。他站在白色的露天陽台上,望着天邊的圓月,若有所思。
夜色之中,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走來,站在了葉謙身邊。
葉謙沒有轉頭,只是輕聲說了一句“你回來了。”語氣波瀾不驚。
“是的。”那個人回答。
葉謙這才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他似乎還是八年前的樣子,眉清目秀,清俊雅緻。只是站在那裏,便流露一種溫和沉默的感覺。
只要是生活在魔界的人都會知道,葉謙長老平生最疼愛看重的一個人便是他親手帶到大的君諾塵。當然,君諾塵也並沒有辜負葉謙對他的期望,他精通上百種法術,擁有一身的好功夫,再加上平易近人的個性,地位自然是舉足輕重,大家都尊稱他為“殿下”。
而如今,在外漂泊了近十年的他,終於還是決心回到自己原本的土地。
“還記得多年前,你決心要走,向我道別之時,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葉謙不覺有些感慨,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的歲月了。
君諾塵微微抿了抿嘴,溫聲說:“我離開這麼多年,日夜讓長老牽挂,實在是我的過錯。”
“在外這麼久,法術可有擱下?”葉謙問。
君諾塵搖了搖頭:“怎會,我即便身處異地,也不曾忘記長老對我的教誨。”他在外差不多十年,幾千個日夜裏,他沒有一刻放下過練習法術。縱然,他的功夫已算是六界中難有敵手,但他依舊從不懈怠。他已走過了無數的歲月,但面容依然停留在十八九歲年少英俊的模樣。時光,沒有奪走他的一絲年華。只有功力足夠深厚的人才有能力與時間抗衡。
葉謙欣慰地笑了笑:“想來也是。你自小便堅韌刻苦,不曾讓我失望。”
他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如今,你想通了嗎?”他還記得當年,君諾塵與安天闊交好,後來安天闊因反叛而被處死,君諾塵幾夜沒有合眼,只是一個人坐在窗前,任誰勸也不肯休息。再後來,他便決定離開魔界,想去別的地方散散心。
葉謙始終記得告別那晚,他告訴君諾塵:“戒律難違,安天闊所落得下場是他自食惡果,你不必自責。”
“不,長老。”君諾塵搖頭,“您曾告訴我,人生在世,成為能者固然重要。但懂得用自己的力量去救贖他人,才是真正的可貴之處。但我卻沒能做到這點。我與天闊雖是朋友,卻還是沒將他引入正道。”
葉謙輕嘆一聲:“我雖曾告訴過你這點,但也並非人人都可以被救贖,都能迷途知返,即便是佛也難做到眾生皆度。”
君諾塵聽着葉謙的話,沒有再多言。只是目光之中的悵惘依舊難以褪去。
“算了,你執意要走,我難留你。你還年輕,志在四方,多出去走走,也是無妨。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本心,忘了歸途。”葉謙沉聲說。
“我明白。魔界是我長大的地方。葉長老您對我有養育之恩。這些,我都不敢忘,我向您承諾,等我平靜下來,就一定會回來。”當時的君諾塵這樣承諾。
而眨眼之間,這個俊朗沉穩的少年終於歸來。這一走,竟是幾千個日夜。
“你將過往已放下了嗎?”葉謙問。
君諾塵點了點頭,回答:“是的。這幾年我四處遊走,見了不少世間的離合聚散。世事無常,況且早有許多已註定了的事難以更改。”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再沒有了當年的憂傷之感,但卻帶了些許滄桑。
葉謙看着他,笑了笑說:“很多事情也並非完全走到了絕地。這幾年,我看中了一個孩子,日夜帶在身邊教授他法術。”
君諾塵驚訝地變了彎唇,開口:“很少有人能夠入長老的法眼,想必那人一定天性異稟,不知這個孩子是誰?”
“他叫安冷耀。”
“安冷耀?”君諾塵重複了一遍,眼裏滿意是詫異,“是那個人的孩子?怎麼會,當年不是……”他曾與安天闊交好,自然知道他有一個養子名為安冷耀。安天闊雖心狠手辣,對這個收養的孩子卻是捧在手心裏疼着。當年,越軒下令斬殺安天闊還命人封了他的家,君諾塵一直以為那個孩子也一併被牽連其中,難逃一死。
葉謙嘆了一口氣,望着面前的夜空,悠悠說:“當年到了最後,越軒終究還是不忍心將一個孩童也牽連其中,他終於還是保住了安天闊的後代。只是這事被越軒壓了下來,當時知道的人便不多,現在就只有我與魔后對過往知曉。”
君諾塵沉默了一陣。良久,他問:“長老,那個孩子,他怎麼樣?”
葉謙轉身看着他,回答:“小耀倒有幾分你的樣子,學習法術非常認真刻苦。他本就異於常人,而今雖年僅十三四歲,但已是魔界少有的高手了。我知你對安天闊始終帶着內疚,認為當年沒有能力拉他一把。但如今,我也算是栽培了他的孩子,也算是為你減去些愧疚吧。”
“長老。”君諾塵的眼裏滿是感動,“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說著,他深深對葉謙鞠了一躬。他一走就是近十年的歲月,當初他毅然絕然離開這裏,可葉謙並沒有責備他,反而為他把一些事做得面面俱到。
“何需如此?”葉謙扶起他,“無論安冷耀的身份與否,單憑他的努力刻苦,我也決不會虧待他。這孩子因為在外人眼中身份不明,在這裏難免受欺凌,但他卻堅強隱忍,從不抱怨什麼。只有經得起詆毀的人,才有可能走向高處,這也是為什麼我看中他的原因。”
“還是長老您有遠見,相信安冷耀是不會讓您失望的。真的希望安天闊的悲劇不要在這裏延續下來。”君諾塵輕聲說。
“不會的。”葉廉堅定地說。
正在此時,一個魔兵面色慌亂,步伐匆匆地趕了過來。
“長老,剛剛在神魔兩界的交匯之處,林楚莫少主與神界的人發生了爭執。”魔兵一邊努力讓自己的氣息平靜下來,一邊說著。
“什麼?”葉謙一驚,“那裏有結界作為阻擋,怎麼會兩界的人相遇發生衝突?”
“聽說是一個神界女孩誤入魔界,打擾了少主的談話所以才發生了爭執。”
葉廉皺了皺眉頭,這幾年來,難得兩界的人相安無事。多年前的戰爭所帶來的動亂不安還歷歷在目,難道安穩的日子又要沒有了嗎?
君諾塵見葉謙眉頭緊鎖,當下便溫聲安撫:“長老,您先不要急,先問清情況。”
他隨後問魔兵:“可有人員傷亡?”
“聽人說少主出手傷了神界的人,但似乎並未傷及性命。”
君諾塵點了點頭,對葉謙說:“想來這場鬥爭並未牽扯到性命,不過是一場小小的風波,長老不必太過憂心。我在外聽聞神界現在掌事的是一位少年王者靈夜,他並非好事之人,應該不會為了此事大做文章,那樣他自己也不會得到什麼益處。”
葉謙見此事並沒他想得那般嚴重,也不禁放下心來,但這事還是少發生為妙。
“結界可有被重新封好?”葉謙問。
“已經封好了。”魔兵回答。
“那裏是魔界的重要之地,平日裏要多派人看守,這種事不可再發生第二次。還有林楚莫那群人難道不知魔界的規矩?那裏怎能隨意進入!”葉謙面色沉下幾分,話語裏夾雜着几絲怒氣。他早知林楚莫那唯我獨尊的性子,仗着音千落的寵信,什麼都不放在眼裏。好在此事鬧的不大,否則若真問起罪來,他自然難逃一劫。
魔兵見葉謙已然發怒,不敢再多說什麼。
君諾塵見葉謙動怒,柔聲勸道:“現在沒有釀成大禍。發生這樣的事,也確實難料。您不必對他生氣,想必闖禍的人,也已經知道錯了。”
“他若能知錯,便好了。”葉謙冷聲說,“這幾年你不在魔界,有許多你不知的人和事。越軒在與鬼王慕容復戰鬥中去世,越冥正式繼位后,整個魔界都改朝換代了,有不少新人上位。林家勢力龐大,林雲葉戰功顯赫,他逝世之後,魔后念他是一代忠臣,也可憐他的兒子林楚莫,便把林楚莫帶在身邊,還封了他‘少主’。但可惜這人武功不差,性情卻是張揚狂傲。”
“這樣的人想來成不了大器。”君諾塵說著,臉色一變,“但若走上歪路,也免不了帶來一場災禍。”他也算是閱人無數,什麼樣的人會做怎樣的事,他再清楚不過了。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葉謙悠悠一聲嘆息。
近些年來,隨着越冥漸漸長大,也算正式管理起了魔界的事。音千落在很多時候也不再過多的去處理一些事務。她畢竟不能像越冥小時候那樣幫他,他總要憑藉自己的能力去收服子民。越冥也確實沒有辜負眾望,這幾年來,他將魔界的大小事務都處理得很好。葉謙把一切看在眼裏,也漸漸覺得越軒骨子裏的王者之風,卻是傳承到了眼前這個少年身上。而且,越冥並不似越軒那樣的心狠手辣,他多數情況下不會動怒,懲罰他人,他用自己的辦法也可以讓手下的人聽從於他。
但隨着林楚莫也慢慢長大,有了一定的地位后,葉謙發現這人竟也成了一個隱患。因為在如今的魔界,只有林楚莫的身世背景還夠強大。林家本就是貴族門派,林雲葉在世時,就有自己的軍權,他手下的人都忠心不二。他去世之後,軍權自然落到了林楚莫手中,但他平日裏只計較眼前的利益,根本沒有心思集中在如何為魔界出力上,而且論城府,他雖個性狂傲,但到底藏不住心事,並非懂得沉穩進退之人。可是,葉謙卻擔憂,終有一天,林楚莫會不甘於現在的位子,想爬得更高。那時,他又會如何?
君諾塵的一句話,讓他的心再平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