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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趕往殯儀館的車上,齊老師的話在我腦中縈繞。是啊,在古墓中勘查現場,讓我有了先入為主的思維,這種思維支配着我,我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一明顯的異常。因為年代久遠,大多數古墓中屍體的衣着都因為腐敗風乾而消失殆盡。但是這一具死亡時間應該不是很長的屍體,應該有衣着啊!為什麼她是裸着的呢?

殯儀館裏,一具乾屍被放置在解剖台上。

這具乾屍就像是穿了一件格子狀的衣服,整個身體都呈現出規則的細樹條交叉狀。我們知道,這是“人體織布”。屍體在迅速丟失水分的時候,軟組織失水萎縮,尤其是在屍體皮膚變得很薄的時候,肌纖維細化,從而形成了屍體表面像織布一樣的外觀。

林濤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體織布,居然戴上手套摸了摸,說:“這個有意思啊。我看咱們剛開始沒注意到屍體是全裸的,這個人體織布魚目混珠也是有原因的,這也太像是穿了一件粗布衣服了。”

我沒吱聲,開始了屍體檢驗。乾屍是一種有利於法醫工作的屍體現象,它不像腐敗巨人觀那樣惡臭難忍,也不像白骨化那樣毫無依據可尋。乾屍的屍體,因為自然風乾,所以一切線索和證據都被固定了下來。

死者的全身,除了一枚銅質的戒指,以及那十枚很長卻陰森森的紅點白底指甲,幾乎沒有再發現任何隨身物品。死者的全身,也沒有看到明顯的傷痕。

我們依照解剖順序打開了死者的胸腹腔、顱腔和後背。死者的內臟已經因為失水而萎縮,因為自溶而只剩下一層包膜。檢查完這一具人形的軀殼,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致其死亡的損傷,於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死者的口鼻部和頸部。

肌肉的萎縮,使之變薄,但是依舊無法隱藏血跡浸染后的顏色。我們在屍體的頸部肌肉發現了幾處小片狀的出血痕迹。我連忙分離出死者的舌骨和甲狀軟骨,果然,甲狀軟骨的右側上角骨折了。

“甲狀軟骨右側上角骨折,符合行兇者右利手,用右手拇指掐扼形成。”我說,“致傷方式都分析出來了,死因也就迎刃而解。”

“是啊。”大寶掏出了死者完全液化的腦組織,剝離開顱底的硬腦膜,說,“顳骨岩部出血,窒息徵象是存在的。”

“你們是說,死者是被掐扼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林濤說。

我點了點頭,說:“剛才我在拔死者指甲的時候,看見她的甲床也是發黑的,而不是乾屍表面的灰黃色。這也是一項窒息徵象,我們的依據應該很充足。”

“你拔她指甲做什麼?”陳詩羽一驚一乍,“好變態。”

我一臉黑線,說:“怎……怎麼是變態?這是常規工作好吧!”

“啊……”陳詩羽說,“想想心裏都發毛。”

“看來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連我們無所不能的小羽毛,也是這樣。”韓亮靠在解剖室的通道門口說。

“死因和致傷方式明確了。”我說,“那麼死亡時間怎麼判斷?你們看見的乾屍也不多吧?根據這種乾屍化的程度來判斷死亡時間也太不靠譜了。”

“我覺得,我們法醫能判斷多少就判斷多少吧。”王峰在一旁說道,“至少我們明確了她的死亡原因,肯定不是什麼服毒自殺了,這是一起他殺案件,殺后移屍。”

“那看來你們提取回來的泥土是沒什麼用了。”林濤說。

我突然抬起頭,說:“呀!你不說我都把那堆泥土忘記了!怎麼會沒用?泥土在哪裏?在哪裏?”

韓亮走進解剖室說:“喏,在我車裏,我剛才拿下來了。”

“大寶你看看死者的後背和四肢,有沒有什麼損傷。王法醫你取死者的牙齒和恥骨聯合,判斷一下屍源信息。”我一邊微笑着安排工作,一邊打開裝滿泥土的物證袋,細細地看了起來。

韓亮蹲在我旁邊,說:“泥巴,有啥好看的?漢代的泥巴也值錢嗎?”

我嘿嘿一笑,從泥巴中挑出幾縷頭髮,說:“可不要小看這堆泥巴,關鍵這裏面有重要的東西啊!”

“頭髮?頭髮怎麼了?”韓亮問。

我說:“頭髮是角質蛋白,不易腐敗,當然漢代保存到今天還能有如此柔韌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這些頭髮應該都是這名死者的。你看,我們可以根據死者的頭髮來推測她的髮型、發色,從而找到她的屍源啊。軟組織乾屍化了,DNA也比較難做,但是頭髮下面有毛囊,做起來也很容易,同樣,DNA也可以幫助我們找到她的屍源。”

韓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過,”我把手套上的泥土撣掉,捻起一縷頭髮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的頭髮有些奇怪啊,都是一縷一縷的,不會散開?”

“這是因為屍體乾屍化,頭髮自然脫落的,對吧?”韓亮問。

我點點頭。

韓亮接著說:“我覺得啊,頭髮一縷一縷成形,很有可能是因為她接過頭髮。”

說完,他戴上一副手套,把一縷頭髮慢慢分開,果真,在一縷頭髮的中央,他解下了一根極細小的皮筋。

“這你也懂!”我驚訝道,拿過皮筋細細地看着。

“後背和四肢關節處均沒有發現損傷。”大寶說,“這恥骨聯合也不用煮了,軟組織一剝即脫,入口即化。”

“你會不會用成語啊?”陳詩羽說,“太噁心了。”

“死者的年齡,你們看大約是多少?”我仍看着皮筋,頭也沒回地說。

大寶說:“嗯,估計也就二十齣頭,骨化結節還在嘛。”

“可惜了,一個愛美的姑娘,英年早逝。”我說。

“不知道死了幾年了。”王峰說,“死的時候是二十齣頭,如果死了二十年,那麼她活到現在也是個婦女了。”

“二十年倒是不至於,但我們只知道她死的時候二十齣頭,如果不能大體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那麼她的出生年份我們也就估算不出來,那麼依舊不能為屍源查找提供線索。”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死者有接頭髮、美甲,這是很好的屍源查找方向,可惜不知道年份的話,偵查員也沒辦法查啊。”

“那,能不能從這枚戒指入手呢?”韓亮戴着手套,擺弄着剛剛從屍體上取下來的銅質戒指,說道。

“什麼意思?”我眼睛一亮。

韓亮笑着說:“你看,這戒指很劣質,一看就是地攤貨。就是那種非主流小姑娘喜歡戴的大個兒戒指。不過這戒指的造型很眼熟啊。”

“阿凡達!”陳詩羽和林濤異口同聲地叫道。

林濤臉頰一紅,而陳詩羽則看了一眼韓亮說:“你厲害。”

“這電影什麼時候上映的?”我忙問道。

“2010年1月在中國上映的。”“活百度”韓亮說,“離現在兩年多了。”

“差不多,差不多。”我說,“一般電影上映後幾個月內,會有相應的周邊產品出來,這個時間段也是電影人物造型最流行的時候。我看,屍體乾屍化程度比較厲害了,至少已經死亡一年半以上了。這樣,時間差不多就卡死了。”

“你的意思是說死者是2010年死亡的?”大寶說。

我點點頭,說:“具體在哪個季節,因為死者沒有衣服,所以我們也不好判斷,但是大體死亡時間判斷出來了,給予偵查一道重要的曙光。韓亮,你立大功了。”

這是我走進專案組時,心裏最沒有底的一次。雖然這次工作有很多發現,但同樣也有很多疑惑。

我忐忑地坐在專案組會議桌的一角,說:“錢局長,我們經過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有一些發現,但是下一步工作還是需要依託偵查部門來進行。”

“沒關係,你說。”錢立業局長看透了我的不安,柔聲說道。

我點點頭,整理了一下思路,說:“根據我們的屍體檢驗,可以肯定死者是被一個右利手的兇手掐壓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死亡時間是2010年左右,具體時間不太好判斷。”

“這一整年,確實不太好排查。”錢局長說。

我繼續說:“死者全身赤裸,只有一枚劣質戒指。可以看出死者並非有錢人,所以這不太像是劫財殺人。”

“全裸?”錢局長說,“你的意思是性侵?”

“也不像。”我說,“第一,死者的後背部和四肢沒有約束性或者擠壓性損傷,只有頸部有掐痕。因此,我覺得兇手是突然掐壓死者頸部導致其死亡的,犯罪動作非常簡單,不像是有性侵的目的。第二,如果是性侵后拋屍,沒必要把死者的衣服脫得這麼乾淨吧?連襪子都沒留。第三,死者呈現乾屍狀,如果有損傷可以保留外傷痕迹,但死者的會陰部完全沒有發現損傷。所以,我們不能根據死者有沒有衣服來判斷案件性質。”

“那她為什麼會全裸?”肖支隊長說,“衣服呢?”

我搖搖頭,說:“這個我也沒有想明白。”

大家凝思了一會兒,錢局長說:“秦科長你接著說。”

我點點頭,說:“死者有着明確的身份特徵,我覺得查找屍源並不難。第一,死者的年齡大約二十歲,身高一米六六,既然形成乾屍,皮下脂肪應該不厚,所以我判斷死者偏瘦。第二,死者有一個特徵性的阿凡達戒指。第三,死者接過頭髮、染過指甲,照片我這裏都有,你們可以根據皮筋和美甲的特徵來進行排查。在2010年失蹤的女性,具備上述特徵,就可以找她的父母來進行DNA比對。”

“不管怎麼樣,先找屍源吧。”錢局長說,“線索不少了,大家抓緊時間。”

“那我們回賓館了?”我問道。

錢局長點點頭,說:“不過,我希望等到破案之後你們再回去,等找到屍源,還不知道能不能有相關證據來破案呢,到時候還需要你們的指導。”

我點頭應允。

錢局長接著說:“對了,你們回賓館后,別忘記去6019房間,找一下趙巡視員,他對法醫專業的好奇好像已經超過了本職的考古工作。”

我哈哈一笑,答應了下來。

我們一行幾人簡單地吃了晚飯,回到賓館后,直奔趙巡視員的房間。

“怎麼樣?破案了嗎?”趙巡視員好奇道。

我搖搖頭,笑着說:“破案哪有那麼快,早得很呢。”

“你說,兇手會不會是盜墓賊呢?”趙巡視員問道。

原來如此。趙巡視員關心的並不是這起單純的命案,而是希望我們能從破一起命案的基礎上,找出盜墓賊,從而追回國家的損失。

不過,趙巡視員的話倒是提醒了我。

“對啊。”我叫了一聲,說,“現場發現的盜墓坑道有幾條?”

趙巡視員說:“一條。”

“那麼進入墓穴,必須走這條道嗎?”我問。

趙巡視員點點頭。

我拍了下大腿,說:“我都沒有想到!如果不是盜墓賊,怎麼會知道這條隱蔽的坑道?”

“有道理啊。”大寶說,“那我們有沒有必要讓總隊侵財案件科派員協助調查?”

我搖搖頭,說:“別急,等我們抓住了這個殺人兇手,再說。”

“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趙巡視員說,“這一大片墓穴,其實分兩個區,我們這些天挖掘的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一個區,也有一條盜墓坑道。”

我仍在思考趙巡視員剛才給我的提示,聽他這麼一說,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沉默了一會兒,我說:“啊?還有沒挖掘的?那您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

趙巡視員眯起眼睛,說:“那個區有武警把守,能不能進,我還得請示一下領導。這麼麻煩,你們覺得有必要嗎?”

“有必要,當然有必要!”我說。

“好。”趙巡視員說完走進衛生間打起電話。

“真的……要去嗎?”林濤顫抖着問道。

我笑着點頭,說:“主要目的是去看看會不會有什麼關聯現場,次要目的是去長長見識,看看盜墓坑道到底是什麼樣的。”

“我知道,你還有個最主要的目的。”韓亮笑着說,“就是要兌現你的諾言,幫助林濤克服心理陰影。”

話音剛落,趙巡視員從衛生間走了出來,說:“瞧我這三寸不爛之舌,領導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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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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