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子》第三節(2)
山崎悶着頭倒酒,一杯喝凈。玉子伸過手,給他斟滿酒。
這是個什麼女人?她是井,井水溢出來了。他又是一杯喝乾。我自己也是井,隨天命沉到底,那可怕的深處的旋流拖着我,我也會如她一樣浮不起來。
瓶子酒見底,他才擱了酒杯,站起身,帶着一臉怒氣,朝玉子靠近。
玉子想閃躲,卻未成。他不像喝醉的樣子,那一點酒絕不會把他醉倒。玉子退到木桌另一邊,後面就是牆,無處可退了。山崎猛地把她推倒,“這是滿映給你的第一次機會,你不珍惜,我還珍惜!”
“當然,我怎會不想把片子做好一些。”玉子看着他氣得扭歪的臉相,恐懼地說。
“那就得聽我的!”山崎不客氣地說。“什麼個唱法,也得聽我的!今天我才明白女人是不知恩的東西。”
山崎幾乎跟他的聲音一起壓倒在她身上,她的身體沒有掙扎,只是臉拚命地搖開,不讓山崎的嘴和舌頭夠着她。
她氣惱地說,“你這是強姦我。”
“隨便你怎麼說。”他冷笑着。“我強姦你,還算得上強姦?”
“你不能文雅一些?”玉子眉頭皺起來,雖然她語氣充滿哀求。
“我倒是第一次不想通姦,就想嘗嘗強姦的滋味!”
“你這樣太侮辱人,山崎先生。”
她的指責使山崎動作更加粗暴,把她拖到椅子,拖到矮桌子前,她的頭髮散亂,銀釵子跌落在地板上。玉子只能閉上眼睛,任他扯掉她的和服,做什麼都由他。但是她的臉還是躲開他的嘴唇和舌頭。她被弄痛了,只是咬住嘴唇,一聲不吭,由這個男人動作兇狠地胡來。
終於,山崎翻過身來,仰天躺着。半晌,他嘴角動了動,吐出兩個字:“完了。”
玉子依然裸着身體,原姿勢躺着,臉上毫無表情,不過她的手緊緊地抓着和服的帶子。他有點慚愧,聲音柔軟了許多:“本來一切都完了。是你讓我下決心最後做一個好電影,我的絕世之作。”
他側過身來,看着玉子。“這是我最後的機會,做一部跟這場倒霉的戰爭沒有關係的好電影,真正的藝術。你也看到,我已經不在乎大本營會有什麼話。”
玉子還是沒有吱聲。他俯在她身上,手捧住玉子的臉,玉子的眼角好似有淚痕,目光有了變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奇怪,你今天在我面前,什麼角色也不扮演,就演你自己。”他點點頭:“行啊,行。無論如何,我也得謝謝你的演出。這幾天我們就配好音。藝術沒有國界,沒有時間。《綠衣》這部電影,也會讓你的美貌傳諸不朽。”
玉子只當未聽見,她的目光晃過他,一雙眼睛大睜着,她小心地用和服把自己遮蓋起來。
山崎翻回身,手拍着地板。“但是完了,也就完了,我就是那漁翁,殘陽落寞天涯。”他盯着那屏風,嘆一口氣說。
玉子的眼睛卻看着桌子與天花板形成的角度,好象在尋找她應該佔據的位置。若不是一年前李香蘭一再對她耍大牌,對她的配合挑三揀四,有一天兩人話不投機,李香蘭甚至將手裏的一杯水潑在她的臉上衣服上,破口亂罵她,她忍了多久的氣,也不會點燃。
她下決心做個真正的電影明星,起碼,對得起自己一輩子的演員生涯。她橫下心來費盡心機接近山崎,讓他對她另眼相看。山崎也確實未辜負她。新戲準備了兩月,開拍了半年,一切正順她的心愿開展,如那茫茫雪原中一排大大小小的房子點上溫馨的燈,星星般一線線伸延下去。
但是在這一刻,玉子懷疑她自己的真正心愿,她真的那麼想演主角當明星嗎?
清晨,山崎穿着睡衣從卧室出來,上過衛生間,坐在客廳椅子上擰開收音機,他掏出一支雪茄來,平常早上起床前的習慣。昨天酒喝多,頭重得厲害。收音機調不準,聲音雜亂。但是他突然彎下身來,把耳朵湊到收音機上。
日本電台廣播說:
“昨夜,300架美軍B-29戰略轟炸機濫炸東京。這是對婦雛平民的暴行……東京累計死亡萬人,傷10萬,150萬人無家可歸……”
山崎聽着,他手裏的雪茄燃成一節白灰,燃到他的手指。他也不知。玉子在卧室里模模糊糊聽到廣播聲,也驚呆了:一次轟炸死近8萬人!她下床來,山崎說過,他的家就在東京附近。她迅速穿上衣服,打開門時正看見他從椅子上一頭栽到地上。玉子急忙撲到電話機前,她盡量控制自己,對着電話那頭說著名字和具體地址,讓救護車趕快來。歸根結底,她對這個男人恨不起來,甚至惱不起來:是她自己湊上來的,怪不得別人。
她馬上蹲在山崎身邊,掐他的人中和虎口。山崎吐出一口氣,想睜開眼睛,卻不能,聲音微弱地說:“玉子……”
“別說話,”玉子異常鎮定地對他說:“你沒事的,醫院車子馬上趕到。”她又奔過去倒水,急忙奔回來給他喂水。
這幾分鐘,山崎耳朵里感覺玉子的腳步在飛舞,她的手指也在飛舞,她的氣息輕緩地覆蓋下來。這是第一次她溫情地離他這麼近。
樓下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玉子去看看窗外,旅館門口有醫院的車停着。她便取了衣架子上的毛皮大衣,退出房間,把門虛掩着,自己下樓去。她不想讓大和旅館其他人見到她在這裏,但又不放心山崎一人在屋裏,現在她可以走開了。
她急匆匆地三步並着兩步下樓梯,幸好還是早上最清靜之際,看到的人不多。她扣好毛皮大衣的鈕扣,走到大和旅館門口一側佇立。
兩人抬着擔架上的山崎,兩人緊跟在擔架后。
看着急救車急駛而去,玉子這才真正放下心來,抹去臉上的冷汗。凜冽的晨風中,旅館的外面一直有人在鏟雪。但道路兩邊堆着雪,停了一夜的雪,暫時沒有融化的可能。雪襯得四周的景緻非常明媚,可是她心情極糟,甚至可以說絕望透頂,很想找一個地方,好好哭一場。
她猛一回頭,覺得大和旅館大門外街上閃過一張熟悉的臉龐,像那個吹圓號的少年。她追上幾步看,卻只有幾個身着制服的學生在街尾。
看來自己腦子出了毛病,怎麼可能是那少年呢?她往額頭上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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