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清荷回頭,看着大門口上「沈府」兩字,眼眶禁不住紅了,她在這裏住了十七年,如今卻如喪家之犬一般被趕出來。
秦氏手裏端着一盆水走到門口,突然「啪」的一下潑在她身前,秦氏指着那水,得意洋洋的說:「大姑娘,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往後你同我沈府沒幹系了,你好自珍重。」
沈清荷定定的看着腳下的水漬,再看向齊鈺,她知道那話是他藉着秦氏的口說出來的。
「齊鈺。」她將恨意深藏心底,微笑看着他,「山水有相逢,人在做天在看,我沈清荷今日失去的東西,終有一日我要加倍拿回來!」
已拿到密碼的齊鈺眯起眼,冷笑道:「好,我等着!請上牛車,好走,不送!」說罷,他帶着眾人進了沈府,「嘎吱」一聲,朱紅大門在她身後轟然閉合。
沈清荷五指緊緊攥着,指尖刺破了手心,血絲滲了出來,而她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沈家百年榮耀繁華,卻在她手中落得如此地步……但她告訴自己不破不立,倘若不破釜沉舟,如何浴火重生?
男子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少女瘦削的肩頭輕輕顫動着,顯得那樣的孤寂凄涼,他想安慰她,伸出了手卻又停在半空。
她此時的悲傷是任何人都難以撫平的,何況他一個陌生人?
冷清的街頭,行人稀少,只聽到牛車轆轆轉動的聲響。
男子趕着牛車,緩緩向住處駛去。
沈清荷抱着包袱,埋頭獃獃的坐在車子的角落裏,放眼望去是無盡的青石板路。
「你要去哪裏?」她失神的問。
「去東山。」男子回答,低沉的男聲竟覺得悅耳。
「去東山做什麽?」
「我本是……東山的獵戶……」
「哦。」沈清荷低下頭,繼續沉默。原來是獵戶,不過是乞丐還是獵戶對她有何區別?她只是覺得奇怪,這男子腿腳瘸拐,該怎麽去打獵?
「你可以叫我……蕭乾,草字頭的蕭,乾坤的乾。你叫沈清荷?」
「嗯。」沈清荷低低應了一聲,卻不覺得這個男子跟乾坤有任何可以聯繫的地方,沒想到他竟叫這樣的名字。
蕭乾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臉色蒼白的縮在一角,越發顯得瘦小可憐,看着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原來她就是沈家大小姐。
只要是凌州的人,誰不知道沈半城,誰不知道沈老爺疼在心尖尖上的明珠沈清荷?雖然他住在凌州郊區的東山,可沈家大名卻也如雷貫耳。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跟沈家有任何瓜葛,更想不到在因緣巧合之下讓他見證沈家的巨山崩塌,並娶了這位赫赫有名的沈清荷沈大小姐。
娶?蕭乾覺得有些可笑,說是沈家奴才硬把他拉進去,把這個女子硬塞給他才正確。當然他也可以不要,可他若是不要,她真的會被塞給一個乞丐吧?既然他們認為他是一個乞丐,乞丐又怎會拒絕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更何況,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不希望她被塞給其他任何人。
牛車走了三四個時辰終於到了東山腳下,蕭乾又趕着牛車過了兩個山坡,終於在一個院落前停了下來。
「下來吧。」蕭乾站在車前,沈清荷看了他一眼,瑟縮了一下,覺得他的模樣挺可怕的,滿是鬚髮的臉上只露出烏黑炯亮的眼睛。
他有那麽可怕嗎?蕭乾窘了一下,讓開了,說:「那你自己下車吧,這裏是我住的地方。」
沈清荷惴惴不安的下了車,抬頭看時,只見那兩座相鄰的木屋建在一座山崖的後面,正好遮擋住來自山間的大風,木屋前,以柴草粗粗圍了一個寬闊的院落,院落中掛曬着一些野獸的皮草和乾菜。
正值夏季,山中草木青青,風景秀麗,城裏炎熱,山裡倒是十分涼爽宜居。
沈清荷驚訝的看着這屋子,似乎是沒想到他居然還有像樣的屋子。
兩人才到門口,便有三個青年從木屋裏頭迎了出來,他們開了蓬門,驚訝的目光集中在牛車和沈清荷身上。
「大哥,你出去辦事幾日,鬍子怎麽長這麽長了。」黑衣青年問。
「大哥,這牛車、美人是哪裏來的?」青衣青年問。
「大哥,你遇上狐妖了吧?」藍衣青年說。
蕭乾斥道:「胡說什麽,這是……」他指着沈清荷,憋得耳朵通紅,「這是嫂子!」
沈清荷的臉「刷」的一下白了,不過她是被「嫂子」這兩個字嚇白的。
「啊,嫂子?哪裏冒出來的嫂子?」那三人立即炸開了鍋。
「少羅嗦,將這牛車牽進去,我帶她進去休息!」蕭乾丟下了牛車和三個青年,徑直帶着沈清荷進木屋去了。
「是,大哥!」三人應聲,立即去辦了。
沈清荷看那三個青年個個眉目清朗、身體壯實,雖然身着布衣,卻掩不住一身的氣度,可到底是什麽氣度,沈清荷卻說不清楚。
蕭乾見她停頓,以為她走不動,打算伸手來拉她,她卻嚇得縮了縮身子,加快步伐向屋子走去。
見狀,蕭乾再次鬱悶了,摸了摸自己的絡腮鬍子,思忖道:我真有那麽可怕嗎?
木屋不大,陳設也很簡單,牆上掛着些弓箭、獵刀之類的,角落裏有一席床帳,旁邊置有一桌、一椅、一櫃,若是一個人住就夠了。
雖然是獵戶,但獵物都在外面處理,房間裏倒沒有什麽怪味,只是整個屋子散發出來的氣息卻跟蕭乾身上散發出的男子氣息一樣,莫名的讓沈清荷有種想落荒而逃的想法。
「你累了就歇會。」桌上有陶土做的茶壺,蕭乾取了茶杯準備倒茶,想了想,拿了茶杯去院子裏的泉水邊洗了幾次,又用枯草擦了乾凈,再拿進來倒了一杯給她。
沈清荷的確是渴了,見他洗的乾凈,就接過茶杯喝了。
「咳咳……」這一喝,苦得夠嗆,「這、這什麽茶?」
蕭乾解釋道:「這是山裡採的苦丁,是有點苦,不過清熱解暑的。」
沈清荷皺着秀氣的眉頭,將茶杯放在桌上,只是有點苦嗎?是太苦了,她在沈家吃穿用度都是精緻無比,哪裏喝得慣這裏的茶水,可轉念一想,她已嫁給了這個人,早已不是沈家大小姐,有什麽資格挑三揀四的?思及此,她眉頭微蹙,又拿起茶杯,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兩人相對,很是尷尬。
外間,幾個青年在齊聲嚷嚷,「大哥,出來,有事,出來——」
蕭乾道:「你歇歇,我出去了。」說罷,逃也似的出了門去。
他終於走了,沈清荷吁了一口氣,腦中繃著的那根弦終於鬆開了,她緊緊抱着包袱靠在桌邊,闔上了眼睛。
這一日彷佛過了幾年,累,她真的覺得很累很累……
三個青年將蕭乾喊出來就是要問個究竟,一聽說她居然是沈清荷,頓時目瞪口呆。
「大哥,你當真要娶了她?」鄧軒問:「這件事似乎有點蹊蹺啊。」
趙海道:「老二說的沒錯,我覺得哪裏有那麽好的事,天上掉個仙女下來。還是把這沈小姐送回去的好。」
吳笙譏諷道:「我就說你們兩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吧,既然沈府的人把這位大小姐擠對出來,你覺得她回去還有好日子過嗎?我說不如留下,看這位小姐溫柔賢淑,和大哥不正好一對?」
一番話說得蕭乾的耳朵都紅了。
鄧軒看着他的紅耳朵,不由得笑道:「大哥,我看那位大小姐進了你這狼窩,可就出不去了!」
蕭乾狠狠給了他一個栗爆,佯怒道:「誰是狼?給老子滾一邊去!」
吳笙上下打量着蕭乾,認真勸道:「說真的,好歹今晚是大哥和嫂子的洞房花燭夜,大哥你這模樣可不行,得好好收拾收拾。」
「對,好好收拾收拾。」其他兩個紛紛跟着起鬨。
蕭乾惱羞成怒,追着三人一頓亂揍。
日暮時,沈清荷終於醒了,她這一睡睡了好久,抬頭時,發現桌上放了一碗小米粥、一碟野菜、一小盤熏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