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人選了一處距離南街大約相隔兩個衚衕,位置並不起眼的客棧,就是為了方便探聽連璧的消息。
主僕幾人叫了幾間房,收拾妥當以後,獨孤傲便趕往京城最大的情報處——聽風樓打聽蕭乾和景見宸的消息,而連星則去那宅子附近探聽連璧的消息。
事情都交代好後,沈清荷屏退南月兒,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眉頭微微蹙起,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思緒飛到了多年以前,想到了她第一次來京城時的情景——
那一年春暖花開時,京城到處都是爛漫飛花,她記得母親帶着她來到謝府門前時,那表情是多麽的欣喜。
然而,她們母女倆在門口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大門才打開,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走了出來,他身着華服氣度雍容,看她們的眼神卻比冰窖里的冰還要寒冷,那男人身後站着幾個年輕的男子和婦人,全都用不屑的目光看着她們。
「聽說母親病了,父親,求您讓我見見她老人家。」母親哀求着。
那華服男人就是她的親外祖父謝瑞,幾個年輕男子大約就是母親曾經提起的舅舅,這些全都是她的親人,臉上卻完全沒有見到親人時該有的熱絡。
「你走吧。」謝瑞冷冷地說,「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當你選擇嫁給一個商賈的時候,你便再也不是我謝家的人了。」
「父親,求你了!凌州距離京城遙遠,我來一趟不容易。母親病重,我怕我這一走便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烏鴉嘴!你母親的病何至於此!再說了,你早已不是我謝家的女兒,我謝家的家務事與你何干,如此厚顏無恥的糾纏到底想做什麽?」謝瑞厭惡的說。
沈清荷眼睜睜看着娘「撲通」一聲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落淚祈求,「父親,我求你了!當初母親最疼愛女兒,女兒一定要見見她,求你了!」
「你愛跪就儘管跪吧!」謝瑞怒不可遏,命人關上朱紅大門。
她猶記得,那時春日多雨,一場春雨濕透了娘的衣衫,娘的身子本來就不好,又受了涼,直到暈倒才被人抬回去,當晚就發起了高熱。
好不容易養了幾日身子略好,母女倆正打算回凌州,卻又傳來外祖母過世的消息,這番打擊讓娘的身子徹底垮了。
回凌州後,爹雖然請了名醫來調理,可惜娘還是沒能熬過那一年,抑鬱而終……想到這裏,她不禁悲從中來。
定國公府當年對娘何其殘忍,現在卻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寄請帖要她赴宴?
「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沈清荷抹掉淚水,臉上露出冷酷笑容,「謝瑞,你請來的到底是客人還是催命符呢?」
半晌,當獨孤傲從聽風樓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垂頭喪氣的,說聽風樓並沒有任何蕭乾和景見宸的消息。
沈清荷聽了,心裏咯噔一下,以聽風樓的水準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跡,難道真如景見越所說,他們已經……
她深吸一口氣,不,不會的,無論是蕭乾還是景見宸,都沒有那麽容易死。
「繼續打聽,聽風樓的消息不要斷。」沈清荷吩咐,「也許是他們在路上碰到了什麽阻礙,還沒有到達京城。」
獨孤傲點點頭。
連星回來時帶來了連璧的消息,他所在之處守衛森嚴,不過連星從高牆外面偷偷朝裏面窺視,見到連璧在院子中散步,想來大約只是被軟禁,安全倒是不用憂心。
沈清荷眉頭糾結在一起,還沒開口,連星又告知一個驚人消息——
「公子原來叫做連子衿,本就是京城人士,他的父親乃是當朝的相國連宗遠。連宗遠有一妻一妾,他的妻子生了一兒一女,兒子便是連璧先生,女兒叫做連瑩。也就是說,公子乃是當朝相國的單傳嫡子!」
獨孤傲和沈清荷對看一眼,都驚得呆住了。
「你不知道先生的真實身分嗎?」獨孤傲問連星。
連星慚愧的垂頭,「我是在蘇州城同公子相遇、被收入旗下的,公子來蘇州之前的事情哪裏會知道。」
獨孤傲驚奇的嘆道:「真是想不到,原來先生來頭那麽大!只是他離家十年,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他看向沈清荷,想從她這裏知道答案。
可沈清荷亦是茫然地搖了搖頭,「先生從來不提以前的事情,我一度以為先生就是蘇州人,從來沒想到他和連相有關係。」
獨孤傲冷冷一笑,「那就沒錯了,景見越捨得放棄你,無非是因為先生的身分。可是他客氣歸客氣,那宅子守備卻那麽森嚴,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沈清荷眸光一閃,道:「自然是知道先生只不過是表面上答應輔佐他,心裏其實並不願意,他強行留住先生,不過是想在最適合的時機來換得更大的利益,甚或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刻,他還能以先生的性命來左右連相,先生乃是連相的獨子,一個父親為了兒子有什麽不能做呢?」
南月兒擔憂的說:「那樣說來,連先生現在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不代表後面沒有。一旦連相不能任他擺佈,連先生豈不是危在旦夕?」
連星突然狠狠一捶桌面,憤怒地道:「即便是豁出性命,我也要去救公子出來!」他之前一直守護着連璧,別說連璧對他有救命之恩,更是待他如友,他不能坐視不管。
獨孤傲搖搖頭,「你雖然武功高強,可是你自己進去容易,再帶一個人出來還能容易嗎?這樣反倒容易讓先生無辜喪命。」
沈清荷想着有誰能幫忙,要想壓制景見越這等身分的人,必定要權勢極高,且心思細密、老謀深算,才能全身而退……
陡然間,她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道弧度,「求人不如求己。」
「什麽意思?」幾個人都望着她,一頭霧水。
沈清荷揚起頭,眼眸亮晶晶的說:「解鈴還需系鈴人。」
南月兒還是不懂,拉着她的手臂,「我的好公子,系鈴鐺的人到底是誰?」
獨孤傲敲了她的額頭,罵道:「平日叫你多讀書,你就偷懶!我們要救的是連先生,系鈴人自然該是連先生。」
無辜的抱着腦袋,南月兒只覺得暈暈乎乎,「你們這些人說話老是高來高去的,越說我越不懂,連先生被軟禁,怎麽救自己啊?別說他不會武功,即便是會,哪裏敵得過那一屋子的侍衛?」
這點獨孤傲也不解,轉動眼眸看見沈清荷。
沈清荷娓娓道來,「你們說說,這京城裏頭除了皇上之外誰最厲害?誰手腕最高,能左右人心?」
獨孤傲恍然大悟,驚喜的道:「連相!」
「沒錯。」沈清荷點點頭,「我們能力有限,京城也不是我們的地界,行動必會受到掣肘,但先生是連相的獨子,肯定比我們更加關心先生的安危,只要我們把先生在宋府的消息傳達給連相,他一定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兒子。」
南月兒歡喜的拍手,「太好了!公子這樣一說,我真是醍醐灌頂啊!」
沈清荷讓南月兒取了文房四寶,道:「我會模仿先生的字跡寫一封信,屆時由連星親自交給連相。據聞連相疑心病重,但若他看到了兒子的親筆信,就算有所懷疑,應該也會寧可信其有,籌備營救行動,那樣先生就可以脫離牢籠了。」
「好,好!」連星歡喜無限,急急的催促清荷下筆。
兒時學字的時候,沈清荷最開始臨摹的就是先生的字帖,他的字跡俊秀,脫俗瀟洒,一如他的人那般。
想到先生為自己所受的苦,沈清荷眼眶酸澀,她眨眨眼,讓心情平靜下來,深吸口氣,提筆寫下——
父親頓首,十年闊別,無顏相見。如今兒已然返京,卻困於南街宋府,不得自由,亦不得與父親相見,望父親顧念父子情誼搭救兒出牢籠。
子衿親筆
她用京城裏能買到的最普通的信封裝好,立即交給了連星。
連星小心翼翼的揣進懷裏,道:「我今晚就去送信。」
沈清荷叮囑道:「務必要看到連相親手打開這信,否則會誤事的。」
連星點頭,「放心吧,事關公子安危,我絕對不會馬虎的。」
京城西端,相府。
偌大的相府里高牆碧瓦,亭台樓閣,麴院流水,有着看不盡的風光、數不盡的繁華。
連氏一族乃是官宦世家,到了連宗遠這一代已經做到了一朝首輔,集權勢榮寵於一身,相府門口每日可謂是門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