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石破天驚(2)
諾曼莎的雙眼變得潮濕起來,她的中國戀人依然像昔日一樣穿着中國布衫,他們的目光相遇了,然而目光還來不及交流,因為小蜜蜜已經開始站在曼德勒的中央大街上講述她自己的故事,在這之前,諾曼莎給她講述了許多故事,在這個故事中有劉佩離,劉佩東,李俏梅,曼德勒和中國的陽溫墩,但她始終沒有講述李蜜蜜和三郎的故事,在諾曼莎看來那個故事不是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女孩子可以接受的故事,那個傷懷憂傷的故事只有等到小蜜蜜在時光搖曳中,感受到有許多不解謎在生命之中出現時,再告訴她。此刻年僅九歲的小蜜蜜抬起頭來看着曼德勒中央大街上的這個中國男人,當諾曼莎讓她叫外公時,小蜜蜜叫了聲外公。自從李俏梅的手在中央大街上牽到小蜜蜜的手的那一時刻開始,她的靈魂再也不會在暮色上升之後的曼德勒城區的街道上游移,她的靈魂尋找到了投射的地方,所以,自從李俏梅在中央大街上牽到小蜜蜜的手時,她就認為消失的女兒已經回來了,從那個時刻開始,諾曼莎感受到了小蜜蜜對李俏梅的重要,她暫時決定把這個撫養了九年的孩子留在李俏梅身邊。李俏梅開始與小蜜蜜繼續她們的故事,而劉佩離帶着諾曼莎來到了茵雅湖度假,多少年來,兩個人都希望在人生中哪怕有一個短暫的時光出現在眼前,所以他們來到仰光的茵雅湖畔,兩個人坐在湖畔的椅子上,九年時間已經過去了,在這些時光中,英國人已經紛紛撤棄了緬甸,然後,英殖民時期的建築卻留了下來,就像深深的烙印一樣留在了緬甸,在茵雅湖畔度假的日子,對他們來說是人生中最為安靜的時光,沒有任何人打擾他們,夜裏,他們在湖畔的旅館裏嗅着茵雅湖畔的清新氣息,緩慢而溫柔地**,他們依然像過去一樣,一絲不掛地把彼此交給對方,**和靈魂結合的地方,他們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令人傷懷的人生覆蓋過他們的生命,然而,支撐他們活下去的是時間,劉佩離依然揣着諾曼莎當年送他的英式懷錶,時間就在懷錶上悄無聲息地移動,而諾曼莎呢,依然佩帶着那塊玉佩,從玉佩上散發的柔潤緊密地貼着她的肌膚,從玉佩上傳出的樂音伴隨着她的心靈在起伏着,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都與時間有關係,因而,他們睜開雙眼,一個多月的茵雅湖畔的度假生活結束了,他們又回到了曼德勒,他們商量好了,在曼德勒停留幾天,劉佩離就帶諾曼莎去騰越,然後去中國的昆明和上海旅行。有一件事情的突如其來,改變了他們的計劃,回到曼德勒的第三天,諾曼莎獨自一人在伊洛瓦底江邊散步,那是一個午後,她赤着腳在柔軟的江岸線上回憶着人生中最為美妙的情景,伊洛瓦底江是一條充滿愛情絮語的江,曼德勒的戀人們總是會迴避開曼德勒城的喧囂,悄然地尋找到這條江岸線,因為清澈碧綠的江水就像一條抒情的帶子,歡快而輕盈地流動着,猶如戀人們心底流出的甘泉。諾曼莎人生最為美妙的時光就是在伊洛瓦底江邊度過的。此刻,再次抵達了這條江岸線,似乎可以延續那種美妙的時光,劉佩離在"綠泰號"鋪正處理一些事宜,他想把事情儘快處理完,就伴隨着諾曼莎到中國的昆明和上海,兩個人前往另一些地名,開始另一種旅程,一直是他們共同的心愿。就在這趟愛情的旅程即將開始的時刻,一個人的突然降臨打斷了他們的旅程。他就是川島,這個與諾曼莎在戰爭中結下了不解之謎的男人,永遠記住了諾曼莎臨行前夕對他說的一番話,在諾曼莎留下的聲音中有曼德勒的金色陽光和倫敦的霧,他被兩個地名呼喚着,當他在騰越失去了那支騎兵隊伍時,他踉蹌着跟着軍隊入侵着騰越之外的中國領域,在一條咆哮的怒江邊,他的右腿丟掉了,他在叢林中迷了路,追不上部隊,他走啊走,走到了另一個國家的邊境,那是印度,他進入了印度的國土,在這之前他早已悄悄地在密林中脫下了身上的日本軍服,並把它們埋在腐爛落葉的叢林深處,他踏上印度的國土時,就像一個失去了國家的流浪漢,只有他內心隱藏的絕望使他默默地申訴着對戰爭的抗議,許多年以後,他回到了日本,第二次世界大戰在這之前終於拉下了帷幕,他的母親早已逝世,這是他惟一的親人,而他旁邊的鄰居們以為他死了,而他卻活着回來,只不過少了一條腿,他向周圍的人們講着他的故事,當他講完故事時,他累了,他感到一陣空虛,他的故事對於那些沒有捲入戰爭中的人們來說只不過是一種過去的傳說而已,每個人都在開始新的生活,戰後的日本同樣開始了新的生活,就在這時,他決心開始另外一種生活,他出發了,對他來說出發意味着已經聽見了英國女人諾曼莎的聲音,在中國騰越的丘陵深處,當他聽見那聲音時,從丘陵深處飄來了一種松針的氣息,而當他轉身時,她已經離開,他沒有聽從這種召喚,而是讓她離開了。他肩負着帝國的使命,直到他厭倦了那場戰爭,他是逃兵,也是戰爭的抵抗者。如今,他終於遠離了戰爭,或者說戰爭的結束讓他又開始追循這聲音。他出發到了曼德勒,因為就是在這座異國城市,他看見了英國女人,在瀰漫著芒果樹香味的夜色之下,他渴望着走近一個英國女人身邊去,但這種夢想竟然在騰越的草地上來臨了,諾曼莎走近了他的視線,一種不合時宜的烏托邦幻想就這樣開始了。他左右了自己對諾曼莎進一步的渴望,他把這種渴望變成了對一個女人的尊重。殘酷的現實中斷了他的夢想,他懷着對一個女人的情感,給予了這個女人自由,然後,他把她的召喚帶走。當時彷彿只有這樣的選擇,才符合作為一名日軍騎兵隊長被戰爭所奴役的選擇。第二次世界大戰終於結束了,川島在曼德勒的芒果樹下又嗅到了生活的氣息,他不知不覺來到了伊洛瓦底江邊,當日軍進入曼德勒城時,這條碧綠的江水也吸引了川島,他在這江岸邊幻想着一個英國女人時,戰爭也在束縛着他,如今,沉睡於雲集着戰爭血腥味的刺殺生活已經過去,而且永遠地結束在中國騰越之外的那條怒江邊,從他決心拋開帝國的使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厭倦了帝國發動的侵略戰爭,他缺了一條腿,帶着無法言喻的絕望從此以後消失在日軍的入侵戰役之中,他用這種方式抗議着戰爭,戰爭終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