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伊洛瓦底江邊(5)
每個人都用手觸摸生命之中可以夠得到的地方或夠不到的地方,劉佩東的馬幫隊伍即將進入曼德勒城,馬背上馱着烏銅、針表、象牙煙盒;馬背上還馱着綢緞、棉布、絲線……他不知道生命已經出入於馬道上有多少次,在最孤寂的古道,他尋找過女人,那些擁在懷中僅有一夜之歡的路妓,會為趕馬人解除寂寞之苦,每當他擁抱一個女人時,通常想忘記他記憶中的女人,他想忘記的女人有諾曼莎和杜麗娜,第一個女人使他燃起了初戀之火,然而,他卻連**也沒接觸,第二個女人給他帶來了燃燒中的**,而這個女人卻可以像鳥兒般飛遠……當思緒隨着馬鈴聲或一片草葉一朵雲彩搖晃時,他已經從那個路妓的女人懷抱抽身而去。此刻,他已經進入了中年,在中年的旅途,他並沒有預感到有一個女人已經降臨到曼德勒城,這個女人就是杜麗娜。一個年輕女人好像只有在飛起來之後,雙翼才會落在一個又一個的風景之中,也只有經歷了飛起來的歡快和痛苦,翅膀才會沉入鳥巢之中去,杜麗娜已經不是那個少女了,杜麗娜如今獨自一人拎着一隻箱出現在曼德勒城,在這些年裏,她輾轉到印度,又輾轉到非洲,一路上她依然經歷着風暴似的情愛故事,然後又回到了倫敦,然而,當她進入30多歲的生日,她突然想起了一匹又一匹中國的絲綢,她再一次出發了,從倫敦城進入曼德勒城,熱烈的夢想依然如故,當身體剛剛落在曼德勒城,她就在尋找着那個穿着中國絲綢衣服的中國男人,那個來自中國陽溫墩的劉佩東。當她拎着一隻箱子站在一棵芒果樹下時,正是劉佩東的馬幫進入曼德勒城的時刻,這種像絲綢般柔軟的情緣註定要使兩個人的後半生永遠捆綁在一起。劉佩東並沒有像杜麗娜所想像中的一樣穿着絲綢衣服出現在她眼前,一支漫長的馬幫從遠處進入了芒果樹下的小徑時,杜麗娜的眼神熱情而憂傷,她本想嗅一嗅芒果樹的香味,再去尋找劉佩東,然而,一支馬幫隊伍出現了,馬蹄聲落在小徑的卵石上,像是悅耳的樂曲從低處上升,馬尾巴揚起一陣又一陣從旅途帶來的風塵味,鈴聲模仿着雲雀的天籟之音吟唱……劉佩東穿着獸皮做成的趕馬服,穿着長靴被馬幫挾裹在中間,一頂黑色氈帽戴在他頭頂,臉上的鬍鬚像大地的野草一樣使杜麗娜並沒有即刻認出他來,然而,站在芒果樹下的這個英國女人卻吸引了劉佩東那疲倦的目光,當倦乏如曼德勒城的火熱襲來時,一個女人戴着小圓帽站在芒果樹下,他的嗓子突然變得乾燥,他的心靈宛如湧來一陣清泉……杜麗娜沒有認出他是誰?因為杜麗娜從未看見過那個穿着中國絲綢衣衫的商人劉佩東的另一種打扮,儘管她沉溺於密支那城芒果樹下的歡娛時,一次又一次地聽劉佩東講述一個趕馬人旅程的不可思議的風險,然而她只是想像而已,而對於劉佩東來說,杜麗娜只有一種形象:她浪漫不羈。此刻,劉佩東從馬群中脫穎而出,朝着芒果樹下的杜麗娜走去,他似乎感受到了在炎熱的季節薄荷葉兒猛長,諾曼莎和杜麗娜身上都帶着一種薄荷葉的味道,也許那是英國女人特有之味……薄荷葉兒猛長,從微風中蕩漾而來清新的薄荷味使劉佩東神思飛揚,杜麗娜看見了從馬群中脫穎而出的劉佩東,浪漫不羈的杜麗娜突然張開手臂撲進了劉佩東的懷抱,他身上洋溢出汗淋淋的味道,而她身上卻散發出薄荷之味,兩種味道終於交織在一起了。然而杜麗娜突然感受到了那隻空袖管,當她伸出手去觸摸時,已經感受不到劉佩東的右臂,而劉佩東笑了笑,好像他的右臂在笑聲不翼而飛了。杜麗娜拎着箱子跟着劉佩東鑽進了一座曼德勒郊區的中式宅院裏,中國商人都在曼德勒的華人街上有了自己的宅院,華人佔據了曼德勒的商業世界,在曼德勒的商業街上,有纓帽鋪;有靴鞋鋪;有綢緞鋪、布鋪、棉線鋪、絲線鋪;有脂粉鋪,有翠花鋪;有紙絨花鋪、棉絮鋪、絲絛鋪;有皮草鋪……這些華人都在曼德勒城買了地皮,置了宅院,統稱為華人街,然而,劉佩東的宅院並不座落在華人街上,杜麗娜身上顯現出了浪漫不羈,而劉佩東身上卻體現出了獨立不羈。就連住宅也一樣,他想讓自己的身體游移出規則之外,所以,幾年前他就在曼德勒的郊外買下了一塊地皮,請曼德勒的中國建築師設計師繪好了圖,又請來曼德勒的石匠、泥瓦匠和木匠,完全按照中國式的宅院建構出來了這座宅院,而且在宅院後面還有一座馬廄,當然,在他宅院中有僕人、管家,在馬廄中也同樣有馬倌。儘管如此,劉佩東每年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住在這座宅院之中,大約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讓身影隨同馬幫的影子從朝霧中延伸到密林之中去,再從密林中延伸到怒江、金沙江大峽谷的羊腸小道上,每當兀鷹在他頭頂飛翔時,他就會伸出獨臂模仿一隻兀鷹的形象在只有嚙齒動物們行走的小道上,使兀鷹們若即若離,那些兀鷹以為碰到了比它們自己更勇猛的對象,而他呢,他既可以模仿一隻兀鷹也同樣可以在青藏高原的雪峰上點燃起篝火面對一群雪豹的影子……如今,一個戴着小圓帽的女人,她已經由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但她仍然戴着小圓帽,因為她是旅行世界的使者;如今她的翅膀飛到了曼德勒城,她合攏翅膀,她不再飛了,她摘下小圓帽,她的金髮披肩而下,她似乎在說,她回來了,她回到了一個男人的懷抱,她可以松馳地放下箱子,她可以熱情洋溢地撲進他懷抱了。在一隻中國式的大木盆中,僕人為他們燒好了洗澡水,她脫衣服時,他也在脫衣服時,他們起初還面對牆壁脫衣服,而當他們在赤身**時才轉過身來面對對方,兩個人的思緒此刻都似乎已經隨着一片草葉搖曳,每個人在這樣的時刻都會讓**的身體,光滑的身體,沒有羈絆的身體隨同一片草葉搖曳,在一片草葉搖曳之中,每個人在這樣的時刻都想抓住過去的往事展覽給自己看,展覽給別人看。快,要儘快地投入那隻溫熱的木盆,這是中國式的沐浴方式,這是收留他們身體的激情和倦乏的一隻木盆,兩個人手牽手走到了寬大的木盆中,那裏面柔軟的水質儘可能地用其柔軟觸摸着他們的身體,兩個人都在這樣的瞬間裏情不自禁地開始觸摸到了對方,**上既沒有草葉也沒有了淤泥,既沒有露水也沒有灰燼……但仍然有光影前來籠罩他們,在光影之下,她的裸露中有豐乳,她的豐乳搖晃着,挺立着,而在他的裸露中有黝黑的皮膚,是馬道上的陽光晒黑了他的皮膚,他的裸露中還呈現出一道道傷疤,這是在馬道上,有一次與狼搏鬥時留下一煌傷疤……從木盆中出來,燃燒的**開始佔據他們的**,開始用他們的**的火焰相互交織在一起。這樣的燃燒持續了很長時間,有一天早晨,這個女人,這個不再給他講述旅行故事的女人,大約已經在頭一天晚上講完了她的故事,而劉佩東的故事也講完了,在那個早晨,她突然開始嘔吐不息,劉佩東請來了醫生,這是一位中國醫生,他在曼德勒開了中醫診所,他觸摸了一下杜麗娜的脈跳對劉佩東說:"你的女人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