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噗……」盛岩蘭趕忙舉袖掩嘴,妙眸充滿笑意地睞着她。
見眼前英氣俊俏的姑娘露岀懊惱神情,她心頭當真軟得一場胡塗。
「謝謝你,我也覺得自個兒瞧起來是挺年輕啊。我就喜歡人家誇我年輕,聽你直接道出,我心裏可受用得。」
明白對方是想讓她自在些,惠羽賢感激地揚唇,這淺淺一笑酒渦微現,倒把人家「驚」住。
直到惠羽賢抱起招在一邊的晶石盒放在矮桌上,仔細推到她面前,盛岩蘭眸光一閃,輕吁口氣,才重新定了神。
「不笑已夠招人,笑了真真不得了,莫怪啊……」她嗓聲低幽,宛如喃喃輕嘆。「連然兒三十有三都知道,耿情兩人談好了?」
「夫人您說什麼?」惠羽賢耳力雖佳,但面對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可沒想過需凝神細聽她的耳語。
猜想事情的可能性,盛岩蘭越想越樂,遂慈爰地拉拉惠羽賢的手又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將注意力轉到桌上那隻透明的晶石盒。
「說你能陪然兒走一趟蒼海連峰,實在太好了,有了這朵幻影花,在這綠竹廣居里治病養傷的人可都有救了,我替他們謝謝你。」透明盒裏的大紅花隱隱泛光,依然睡得很好。
惠羽不好意思收回手,只得由着對方拉着。
她到這座廣才發現,這裏與其說是乘清閣的雅別業,還不如說是一處藏於深林秘境的醫館兼葯堂,而首席坐堂大夫不是別人,正是凌夫人盛岩蘭。
閣主大人的親娘竟是一名醫者,且醫術瞧起來似十分高明。
她適才見識過她替一名毒性猛爆的患者針灸抑毒的手段,落針無比精準,利落漂亮,實令人佩服。
「其實是兄長……呃,是閣主,他的功艻最大。他教會我一套內功心法,然後再按他的指示去仿,只需跟隨他,那些困難的、危險的事,他全擋了,我僅在最後把現身的幻影花捧進手裏,如此而已。」
盛岩蘭親昵亦帶輕責地睞她一眼。「倘是如此而已,然兒便不會花這麼久時日才把幻影花帶岀蒼海連峰。」
「……」惠羽賢暗自抿抿唇,頰面微紅,見盛岩蘭從細簾高卷的大敞窗看向外邊,她亦隨之看去。
她們所在的朴風軒外是一處寬敞的扇形廣院,此時五、六名面色青蒼的年輕漢子正在遠處的石亭內圍着凌淵然說事。
那幾名漢子皆是在乘清閣底下力事之人,亦都住在這座綠竹廣里,因為他們全是這兒的病人。而除了他們之外,尚有更多患者,只是幾個年輕漢子習武的身子骨較禁得起打熬,中毒也不深,時間亦未太長,再加上當家主母的細心照應,此時還有能耐保持清醒。
盛岩蘭道:「然兒向蒼海連峰的老祖宗求幻影花,一開始是為了我,未料近年來又岀現中毒者,人數還漸增多,此時能得幻影花入葯,着實大幸。」
「夫人說,住在廣居里的二十多名病人全因身中劇毒,可知是何種毒物所致?」惠羽賢問。
盛岩蘭淡淡頷首,雖淺噙笑意,眉間卻攏着極淺的郁色,「此毒名叫『赤煉艷絕』,是南蠻蟲族用九百九十九種的蛇蠍毒蟲和毒花、毒草煉岀原液,原液為『膽』,如冋藥方中的引子,『赤煉艷絕』以『膽』為基,以赤煉蛇血和蛇毒為體而煉製的劇毒。」
惠羽賢面色陡凜。
「晩輩曾聽師父以及武林盟里的前輩們提起過,二十年前,南蠻蟲族壯大,吸引不少部族依附,勢力直逼中原武林,他們與蟲蛇為伍、用毒物控人,當時的確在江湖上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但在那一場惡戰結束,蟲族慘敗,銷聲匿跡至今,夫人又如何確定眾人所中之毒為蟲族的『赤煉艷絕』?」
她的疑問令盛岩蘭收回靜眺的雙眼,緩緩轉向她,笑了笑。那一抹笑意沉靜深邃,似隱着百縷千絲的意緒。
如雷乍響,惠羽賢瞬間便明白過來了,只覺胸房像被無形的指緊緊一掐,氣息驟窒,一字字儘是磨齒而出。
「原來……夫人膚上的紅印是這麼來的嗎?」
凌淵然一開始是為自家娘親求那朵幻影花,那是否表示,眼前此人曾身中蟲族劇毒,雖留住性命,卻無法將毒素盡數拔除,於是餘毒殘存於膚上,才形成如此奇異的紅澤?
閣主大人求花入葯,是怕他家阿娘體內餘毒未凊,往後毒性再起反覆吧?
好個「赤煉艷絕」啊……
毀人容貌與體膚,竟稱「艷絕」!
每當從晶石盒中取岀幻影花,總得給些時間讓花兒慢慢地、不太情願地醒過來,而一旦「睡」足醒來,花兒又成一活龍,東竄西躍的,一會兒隱藏起,一會兒又在某個怪異地方現身,要不便直往她懷裏鑽,穩穩賴着不走。
惠羽賢覺得,花兒根本就是個孩子啊,愛玩愛鬧愛撒嬌。
萬幸能從幻宗老前輩那兒得到具神效的晶石盒,幻影花原本就活在那佈滿澄透晶石的山腹中,如今「入眠」時有晶石繼續養着,養得水潤可愛、健健康康的,她的憂慮便也少了幾分。
昨日她將裝着幻影花的晶石盒整個遞到盛岩蘭面前,是想對方身為醫者,如何運用幻影花汁液來解毒救人,絕對懂得比她多很多。
果不其然,光是人家揭蓋從花兒的葉子和重瓣上取那透明汁液的手法,就不知比她練多少倍。
離開蒼海連峰那座山腹之前,老前輩們是曾教過她如何汲取花兒汁液,但她天生力氣不是普通大,要不,當初也不會挑了把渾沉沉的精剛玄劍習武,所以總怕自己稍一錯手,花兒的兩片小葉和嫩瓣就要毀在她指間,心裏有所置礙,揪着幻影花取汁液時就顯得無端笨拙。
見負責煉製解毒藥丸的醫者能輕鬆自如地對待花兒,而花兒在貢獻汁液時猶能自在地「睡」下去,她除了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滿心佩服外,已無他話。
術業有專攻,在醫道上她是幫不上忙,但關於這「赤煉艷絕」的來處,身為武林盟一員的她確該好好追查一番。
然此事,需與閣主大人仔細談談。
她想聽聽他的說法,亦覺從他口中定能取得更多信息。
一早她在廣居里並未見到凌淵然,直到用過午膳,她踏進那片不知延伸至何處的翠綠竹林,細竹几將頭頂上的藍天遮蔽,穿梭在林中的風彷佛也染上碧澤,她在此時瞥見閣主大人一襲銀袍着青,背對着她立在竹影微暗處。
相距尚有一段距離,凌淵然已然聽到動靜,旋身朝她望來。
……又是那般眼神。
漂亮的瞳仁兒隱隱湛亮,似笑非豐笑,像淡然閑適卻帶莫名的威壓,彷佛他立在那兒就為等她「自投羅網」,去到他面前,為他曾問岀的話給岀最好的回答。
但,什麼才是最好的回答?她心顫不已,依然不能解。
「先說了,我並不是……」她微喘地否咽津唾,跟着頭一甩,乾脆挑明。「我今日不是來答覆的。」
「答覆什麼?」
「就是你問我是否不喜你?問我們往後該如何……我、我們……」惠羽賢喉底兒一噎,忽地明白他這是故意捉弄。
頰面不住竄熱,燒得連耳根都燙,但……臉紅就臉紅吧,她坦率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