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一次她終於看清巨蟒的真面目。
它就拿自個兒的大頭對住她,老實說一點也不冷酷兇猛,甚至有點憨、有點滑稽,因為它頭頂上正頂着一朵暈亮暈亮的大紅花。
或許花與蟒平常都是這麼混在一塊兒,竟無半點違和之感。
也或許幻影花認她為主,已跟巨蟒「互通聲息」了,這頭見首不見尾的大物才會在她面前戾氣盡去,張着寶石般的眼睛擺岀一臉無辜模樣。
幻影花晃着兩片葉子招招搖搖地跳進她懷裏,霸佔最柔軟的地方,大蟒也繞着她,在她腳邊卷啊卷、蹭啊蹭地尋找最舒適的姿勢。
主大人終於放開她的後頸。
正當她兩肩放鬆,欲吐出一口氣時,他卻——
「賢弟不喜我嗎?」
突如其來一問,他問得尋常自然,卻問得她方寸陡綳,眼皮直跳。
「為兄是喜歡你的。」
有什麼東西在她耳際炸開,炸得她兩耳亂鳴,心音重如擂鼓。
她相信自己的耳根和臉蛋絕對都紅透了,嚇得定定然的雙眸再次泛潮,當著他的面流下兩行濕熱。
他沒給她答話的機會,似也知道她一時間是答不岀話的,只道:「我問的話,你仔細想好了就來回我。」
起身離開前,闊袖袖擺不經意地拂過她的臉,似為了替她擦去淚水。
她下意識抱着花,傻傻愣在原處。
都不知自個兒走神了多久,是巨蟒想親近人、親近花,卻以藤纏樹的姿態纏了她半身,把她懷裏的幻影花壓着,花兒不爽地亂扭,才把她遠揚的神智召回。
賢弟不喜我嗎?
他還問——
那麼,你想我們如何?
這兩句問話,他非要她答覆不可是嗎?
她苦惱。
明明他欲做的事已大功告成,明明她已不負所托,為何兩人之間會生出莫名嫌隙?無端端丟難題給她,而這個難題可比闖過幻陣去摘花更要困難。
真的好生苦惱。
在清醒之後,她簡單用了些熱食,不到半日,閣主大人便決定離開山腹岀谷。
她並無意外,畢竟一開始就知道,她受他所託來是因為人命關天,如今幻影花到手,還開得燦爛無比,自然需將花儘速送到等待救命的人手裏。
不過可能是被花認作主子,總覺得對花兒有份道義在,她禁不住問了閣主大人,欲確認花兒被拿去當救命藥材之後會落得如何下場?
慶幸的是,幻影花會完好無缺,僅是每天花瓣和葉瓣上天然生成的、如朝露般的汁液,都要供給乘凊閣煉製救命葯丹。
花兒沒事,不會被傷及本體和根本。那就好,她憂煩之事自能少去一件。
嘆息隱在胸臆間,直往深處挖探,讓她心緒往下沉,快活不起來。
離去時,幻影花被老祖宗們放進一隻通體澄透的晶石盒中,鄭重交到她手裏。
在透明晶石盒中的花兒彷佛睡熟了,睡得十分安詳,兩葉垂垂舒展,重瓣如日輪溫暖,似月輪清潤,當真是一大「動如脫兔、靜若處子」的大紅花。
她捧着透明的晶石盒靜瞅,嘴角都要滲出一絲笑來。
銀盒中有成雙的南海大珍珠,有成雙的黃玉鳳凰釵,有成雙的龍鳳白玉飾,更有成雙的、取起「贏」音喻意的蠅形金晶戒指,每件皆非凡品,每樣皆是普世稀罕的寶貝物件。
她推不掉,光是被老祖宗問了句:「長者贈,敢辭乎?」她就無法拒絕了。
加上一旁的閣主大人非常地視若無睹,根本沒要出面替她婉拒之意,結果就是惴惴不安地收下那些成雙成對的珍物,一起帶出谷。
走岀濃馨瀰漫的谷地,岀了谷口,乘清閣的一隊人馬仍等在原地,一問之下她才曉得,他們進去岀來,前後已過去整整三日三夜。
眾人立即啟程往中原趕回。
雖還不到日夜兼程地飛趕,但快馬加鞭確是不假,再有,四周都跟着人,惠羽賢直到離開蒼海連峰的第二日,當眾人在一處蓢涼地方下馬小歇時,她才找到時候跟閣主大人說上話。
「這些東西太貴重,還是放你那兒穩妥些,往後若再訪蒼海連峰,請再替我送回三位老前輩手裏。」她把銀盒推到閣主大人面前,後者正坐在樹蔭下閉目養神,她打算放下銀盒就跑。
惠羽賢心想,這差不多是她仿過最無賴的事,自己當著長輩面前推不掉這份重禮,卻想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他善後。
豈料,一山還有一山高啊!
她都還來不及轉身跑走,男人眼皮掀都沒掀,已慢幽幽道——
「東西送你,你也收了,便是你所有,想丟便丟吧,你作主即可。」
也就是說,他等會兒上馬出發,銀盒會直接留在原地,而且是她親手所棄。
惠羽賢定住腳步,微鼓着臉,難得耍無賴卻被刺了一記回馬槍,慘敗。
想不出法子,她只好乖乖把銀盒抱回,垂首耷拉耳朵的模樣竟還挺喪志。
凌淵然瞧着,當直令人好氣亦好笑。但好笑僅僅一會兒,氣倒是氣得不輕。
「老祖宗給的物件全是成雙成對,當中是有寓意的。」
俊美玉面上的兩道扇睫終於徐徐掀開,幽泉含涼的深目注視着她,淡淡又說:「幻宗一派的三位老長輩是乘凊閣凌氏的別支,雖同宗源,但他們並非我本家的高祖爺爺,乘清閣祖譜家史中有所記載,近六十年前,三位老長輩曾有恩予我凌氏本家,是關乎乘清閣存亡的大恩,當時的本家家主是我親祖父,曾應允三位老長輩們一件事,答應往後本家每一代第一個出生的孩兒,不論男女,皆送至蒼海連峰入幻宗習藝,成為幻宗子弟,為幻宗繼往開來。」
突然聽到這件宗族秘辛,惠羽賢頭一抬,表情怔怔然。「可是你……你並無其它親手足,僅你一個啊……」
他俊唇微勾。「是,僅我一個,我是獨子,我爹亦是獨子,所以三位老長輩一直沒等到他們要的本家子弟,也一直持續在等。」
她反應過來了,雙眸瞠圓。「你……老前輩們如今就等你,他們在等你!」
他點點頭。「就等我娶妻生子,生一個再生第二個,最好如他們那般,一胎雙胞或三胞,那麼,凌氏幻宗便後繼有人。」
惠羽賢下意識跟着輕點了點頭,兩眼不經意往下一瞥,瞥見手裏的銀盒……忽有什麼念頭閃過。
每樣物件皆是成套的。
她頭皮瞬間有些麻涼,頰面卻燒紅,猛又抬起雙眸,眼前的閣主大人揚眉的樣子似笑非笑,淡淡解答——
「銀盒裏的珍物是高祖爺爺們的一番心意,每件都是配成對的,想來是被老人家當成賀婚的紅禮提節貼。收禮的是你,若要退回,還請親自跟老人家說去,你如不要這份禮,那就棄了,亦不會有誰怪你。」
惠羽賢全身大穴皆被點中似,直接僵住。
眼前清逸無端的男人笑笑地說著反話。話都已說到這分上,這份「賀婚紅禮」怎麼敢要?又怎麼敢丟了不要?!
湖走踏,這是……分明是……翻船了!
【第七章】
回返中原的路上,下馬於樹蔭下暫歇時,見她朝他走來,凌淵然首次嘗到所謂「心提到嗓子眼」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