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克愛情 1(1)
我和梁雨最終吹了。我把原因歸結為三條:1、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2、我比梁雨大七歲。3、我已人老珠黃。最後這條,其實是同梁雨告吹以後的真實狀況,同梁雨搞對象的整個過程中,由於荷爾蒙分泌得比較旺盛,每每照鏡子的時候,還要感嘆自己的“風韻猶存”。一個將近四十歲的女人,只能靠自欺欺人過日子了。梁雨只是衝著我微笑,微笑裏面有明顯的不屑的意味,當一個人覺得一件東西已經對他(她)不重要的時候,一般都會採取這種態度。微笑結束,梁雨開始說話,他的聲調不象平時那麼高亢,顯得低沉、有質感,讓我想起哀樂。果然,他在為他的愛情致悼詞了。首先,他告訴我,在我們搞對象之前,他就知道我離過婚,如果他在乎我這點,就不會同我搞。其次,女人大幾歲小几歲,對他來說無所謂,這在我們搞對象的整個過程中他已反覆強調多次。我離開雜誌社以後,一直在一個朋友的文化公司里幫忙,時間比較富裕,所以幾乎總想着我和梁雨的事。x話說回來,對於女人來講,再忙的事業也要給愛情讓位,這是天註定的事情,誰又能改變呢。我乾脆向我的朋友請了假,說老家來了親戚。朋友笑了,她知道我在撒謊,但她不想戳穿我。她收起笑容,換上一副關切的神情,讓我儘管照顧家裏,公司里的事情自然有人替我做的。下午四點鐘,我給梁雨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女孩兒,我說找梁雨,她二話沒說就把話筒給了梁雨。這時我徹底感覺到,我所有的一切,對於梁雨來說都是多餘的了,比如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我打給他的電話,以至我的存在……梁雨說可以一起吃飯,他在“可以”二字上加重了語氣。我想他已經從我的語調里感覺到一個失戀女人的可憐巴巴的乞求,他的行為也就成了一種年輕的施捨。我們約好八點在美術館附近的紅獅西餐廳會面。五點剛過一點兒,我就開始打開衣櫃找衣服,打扮。我很清楚自己的舉動跟拿破倫的滑鐵盧沒什麼兩樣,說穿了無非一個女人在無望的愛情面前的垂死掙扎。但我知道我得成全這個成語,否則我就失去了高尚,因為我還不想死,人不死就得高尚,不管是真還是假。嚴格地說,紅獅西餐廳只是個酒巴。外間有三四張小圓桌,聚集着幾位住在附近王府井飯店(不是王府飯店,王府井飯店要比王府飯店低一個‘星’)的外國人。在明亮的燈光下,他們的氣色和神態都健康極了,這麼說吧,只有財富和文化才能造就出這種健康。我像只老鼠似的,灰溜溜地穿過那些香噴噴的外國人,徑直走進裏間。最終我在衣櫃裏選了一件灰色的毛衫,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臨出門的時候,看見大姑夫站在院子裏憐憫地望着我。我一邊穿那件半長的深灰色呢子外套,一邊對大姑夫說,晚飯不在家裏吃,別等我。我打開院門的時候,只聽大姑夫小聲說了句什麼,大概是“一些事情不用太認真”一類的套話。我找了一張緊靠裏邊的桌子坐下,一個矮個子的服務生走過來幫我點燃了蠟燭,並問我喝點什麼。我抬起頭,卻見梁雨朝這邊走過來,身後還跟着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孩兒,我的心就一個勁兒的往下沉。梁雨伸出手為我們介紹,這是小萁。然後指着那女孩兒對我說,小萁,這是小凌。小凌沖我點點頭,一屁股坐到剛才我坐的椅子上,楊起頭對梁雨賴唧唧地道:“我餓了,快點菜吧。”服務生拿來三份菜單,小凌先點好了,噔噔地跑去衛生間。只剩我和梁雨的時候都感覺到有些不自在,我對着菜單胡亂地指了指,就讓服務生把菜單拿走了。梁雨卻像讀一本書似的沒完沒了,還用手指一行一行地比着。我知道他是想用這種方法來排遣我們之間的尷尬。小凌回來了。她甩着兩隻濕手,嘴裏不停地嘮叨:太髒了太髒了,居然還有避孕套。最先上來的卻是我的菜,德國牛扒托蛋配土豆時蔬。我說了聲,不客氣了,就拿着刀叉揮舞起來。吃的間歇看到梁雨和小凌大眼瞪小眼,一副饞相,就打心眼兒里樂。梁雨和小凌的菜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上來了。而我的菜已吃了大半兒,如果放慢速度,好像我遷就他們,有失自尊,我索性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最後一塊牛扒扔到嘴裏,我就對着那隻空盤子發愣。梁雨抽空從他的盤子上抬起頭對我說:不夠可以再要。他們倆的盤子也都空了的時候,大家就都無聊得開始嘬牙花子。梁雨的聲音最響,一邊嘬還一邊用手揪塞在牙縫裏的肉絲兒。小凌用一根兒牙籤兒剃牙,絲毫不加掩飾,露着一口整齊得讓我嫉妒的牙齒。藉著微弱的燭光,我看到小凌那張皮膚細嫩、無一絲皺紋的臉。我忍不住問道:“你多大?”“二十五。”聲音很隨意。說完,小凌還冷冷地看我一眼。我覺得這簡直就是一種歲月的藐視,我比面前的這個女人大十五歲,足足可以做她的母親!我像一隻遇到了水的糖塔,無可挽救地倒塌下去。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我除了將愛情拱手讓出來還能做什麼?於是我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望着梁雨和小凌,望着我逝去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