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夏至・暖霧・破陣子(4)
“小司,其實我有認真想過,以後的路,走起來該有多難過”
而之後的時間裏,傅小司每天早上騎車去陸之昂家,然後和他一起去醫院。
以前每天上學是之昂到樓下叫他,而現在顛倒過來,每天早上傅小司甚至比上學的時候都要起得早,匆忙的刷牙洗臉,然後飛快地仰起喉嚨喝下牛奶,然後抓起麵包就朝樓下沖。
路上咬着麵包的時候,扶龍頭的那隻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會疊在一起禱告,上帝請保佑之昂今天心情愉快。
路上總是不太說話,陽光從香樟的枝葉間搖晃下來灑在兩個男孩子身上。
高二了,突然變成17歲的男生,身子日漸變得修長而瘦削,肌肉呈現線條。
背後的肩胛骨在白襯衣里顯出清晰的輪廓。
而在醫院,陸之昂的媽媽因為腦癌的關係,頭部開刀,縫了很多針,再加上化療的關係,頭髮都掉光了。
他的媽媽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偶爾清醒過來陸之昂就會馬上俯身下去,而之後她又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傅小司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事情,大部分時間在旁邊的病床上看書,偶爾會在白紙上隨手畫一些花紋。
而陸之昂差不多都是蜷着一雙腿在椅子上紅着眼睛發獃。
偶爾小司削個蘋果,然後分一半給他。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條消逝掉,帶着死亡前獨有的安靜,龐大而讓人無力。
世界突然變為一個燦爛的果實,只是內核里有條蟲在不斷地緩慢蠶食,一點一點咬空果核果肉,逐漸逼近果皮。
在那尖銳的突破果皮的一下狠咬之前,世界依然是光鮮油亮的樣子,只有蠶食的沙沙聲,從世界的中心一點一點沉悶地擴散出來。
每一天小司和之昂就在那條路人稀少的水泥馬路上來回,在朝陽里沉默,在夕陽里難過地低頭。
時光的刻刀一刀一刀不留情面,之昂的下巴已經是一圈少年獨有的青色鬍渣。
在很多個回家的黃昏里,小司都在想,我們就這麼長大了么?17歲,18歲,19歲,朝着漫長的未來成長過去。
然後時間在一瞬間的停頓,那是一個夕陽滿天的黃昏里,小司和之昂同時抬起頭,聽到心電儀那一聲波形回歸直線的長音。
立夏起床后在日曆的日期上又劃掉了一個日子,還有十七天開學。
日子竟然過得如此地漫長,立夏也微微覺得有些奇怪。
有時候跑去七七家裏找她聊天,會講起淺川一中的很多事情,聊着聊着總會聊到淺川一中的那兩個全校老師都當作寶貝的學生傅小司和陸之昂。
可以聊的東西很多,比如陸之昂永遠不變的那個藍色的背包,傅小司慣常的白襯衣,兩個人都愛喝的可樂,陸之昂無法無天的仰天大笑,傅小司眼睛裏終年的大霧,教室里那兩張畫滿花紋的課桌,冬天裏黑色的長風衣,在一年就要過去的時候,立夏反而全部清晰地在心裏回想起來,她想,這兩個傢伙,應該會成為淺川一中現在和未來的傳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