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海上無量
兩個術者的戰鬥很多情況下遠比兩個武者之間要精彩許多。
拉開距離,掐訣念咒祭符籙,五光十色驚天動地的法術對轟,總能帶來令人震撼的視覺效果。
只可惜,徐千山如今一身道元枯竭,許多咒法都使不出來,至於另一邊的公孫無救。。。
他不是道者,也不是武者,若以此刻的表現論,好像更像是街頭那些噴火雜耍的賣藝人。
“呼~“
”呼~“
一口一口的烈焰噴吐而出,火焰肆虐片刻,隨後便如長鯨吸水一般流入徐千山漆黑的左眼之中。
盞茶的功夫,公孫無救”哈~哈~“的喘起粗氣,拂袖將嘴角的涎水擦去,沙啞着嗓子鬱悶道:“喂喂,你是不是個爺們啊,還兩招啊?!”
“我倒是也想,怕你受不住。”徐千山一頭的冷汗,頭痛如針刺,也是不好受。
“怕我?受不住?我?”公孫無救指着自己,一臉你在逗我的樣子:“我怕一不小心弄死你都沒敢出絕招,整的還好像你在讓着我一樣?!”
“是。”徐千山老實的點點頭。
兩人說的其實都是摸良心的實話。徐千山自不用說,一般的道術用不出來,能傷敵護身的本事就靠着身上“元辰”“十惡”兩大神煞,這都是出手便見生死的術法。
而公孫無救其實也是一樣。他一身的毒術,許多用出來也是立時三刻要人性命的東西。不說別的,單這讓化身“噴火娃”的瓶中毒香,其實正確的用法是將香水瓶砸在地上,讓香味飄散,常人若是聞上幾口那可是要自燃成灰的。
“額。。。沒意思。”公孫無救看出徐千山話語真誠,無奈聳聳肩,往一旁的大石上一坐,目光望向鐵飛鷹那邊兒。
“歇會兒吧,還是那邊兒熱鬧點兒。”
“你不去幫忙?”
“不用,他可以的。”公孫無救顯得信心滿滿,抬手間一片睥睨之色:“你看這招鷹擊長空,勢大力沉。哎呀可惜可惜,若是再回手掏上一下估計就能把那個大個兒給打一跟頭。踢他,踢他啊,哎呀真笨。”
徐千山目光狐疑的看着他。徐千山雖然不會武功,但畢竟是莫問手底下長起來的,見識可不差。公孫無救嘴裏這一頓碎碎念聽起來很厲害,可實際上和徐千山看到的全對不上,更像是一個外行看熱鬧時的胡咧咧。
退步橫刀,鐵飛鷹第四次在毫釐間憑着第六感躲開打向胸前的沙煲大的拳頭,心中驚詫莫名。
丑牛和卯兔一人擅氣功橫練,一人擅腿腳。與他二人對敵,即便以一敵二鐵飛鷹也不怕什麼,畢竟雙方都沒有下殺手的心。可關鍵這裏邊兒還多了一個攪局的子鼠。
子鼠,擅幻術,惑人五感。有他在,鐵飛鷹的就好像一個瞎子聾子一般,明明看到丑牛的拳頭是照着自己腦袋來的,結果真迎上去了才發現是肩膀挨了一拳。卯兔的腿踹的是自己的後背,結果一刀斬過去卻只是一片虛像。若不是他自幼練來的那驚人的第六感,他恐怕早就倒在地上了。
“兔子,你去送李大人一家團聚,這邊兒不用管了。”子鼠的聲音幽幽傳來,不見其人。
“大哥,下回能不能換個叫法啊。”卯兔不悅的回了一句,隨後跳開身形向著車廂走去。
“敢?!”鐵飛鷹一聲厲喝,手中唐刀揮舞連斬出八道犀利刀勁籠蓋身周八卦方位。這是以力破法,不管什麼幻不幻術,都在自己的刀勁籠罩之中。
“轟!”
塵埃散盡,三死肖都現出了身形。
“大哥,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子鼠從丑牛的背後走出來,眯着眼看着鐵飛鷹,皺了皺眉:“鐵大少,知道你憐香惜玉,不過沒想到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東廠和六扇門如何咱們不提,你和我家閑公子好歹有些交情,我弟兄三人也是奉命而來,做的事也算是替天行道,你又何必自找無趣,行個方便如何?”
鐵飛鷹喘了兩口粗氣,冷聲道:“李嘉問死了就死了,他的家眷何辜?”
“這話說的,按你的說法,朝廷律法中的誅九族這一條不就該廢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獲罪株連九族,不就是這個道理?”子鼠因着鐵飛鷹這一記殺招也是動了怒,聲音越發陰寒:“鐵大少,有我三人在,你決計討不了好處,最後勸你一次,不要攔我們東廠的事兒。”
“那我要非得攔呢?”
“非得攔?”子鼠嘿嘿一笑,抹了一下唇邊的鼠須,冷聲道:“那就別怪咱兄弟不客氣了。丑牛,認真些陪咱們鐵大少玩玩兒!”
“好嘞!”丑牛雙拳在胸前一撞,隨後合身而上。
鐵飛鷹的眼中,面前卻是三個丑牛同時衝來。
“先得解決這煩人的老鼠!”鐵飛鷹目光一凝,腳下一踏,整個人倒着躍了出去。兩息過後,人在半空忽的後仰翻轉,落在了車廂頂蓋,手中長刀高舉過頭頂。
“折花!”鐵飛鷹大喝一聲。
轟——
刀芒曜日灼心,將面前所有人的身影都涵蓋了進去。一片慘白之中,只聽一聲“該死!”,隨後又三息過去,刀光散去。
鐵飛鷹的視線之中卻多出了第四個人。
一個獨臂的老人。
藏青泛白的老舊儒袍,布鞋,腰間硃紅色的奇形掛件兒,一根桃木簪簪起一頭華髮,劍眉星目,面上三分和氣,又三分威勢,最後四分卻是滄桑。
“呵,你們勉強也算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萬從心的聲音平平淡淡,如書館茶樓中的說書先生一般,帶着一絲看破。
“噗通”三聲,三死肖衝著老人跪倒在地,一如劉芝麻的吩咐,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隨後二話不說,起身便走。
“多謝萬爺爺搭救。”鐵飛鷹跳下來撓着頭討喜。
“你哪裏需要我就,而且我此來可不是為了你。”萬從心笑道,隨後看向那邊正和公孫無救一起看熱鬧的徐千山:“你想殺他們?”
“額。。。”徐千山一愣。他昨晚心中發狠確實是想來把李嘉問一家滅了,來個破罐子破摔。可事到臨頭他又心軟。此時被這不知來歷的老者一語道破,不知該如何應答。
“既然你想殺他們,那他們的命數便是盡了。”萬從心自顧自的說道,隨後抬手一揮,那車廂,連同車廂中的人,都化成一團飛灰了去,除了地上那些許灰色的粉末塵埃外,再無一絲痕迹。
“萬爺爺你?!”鐵飛鷹驚呼。
“我怎麼了?他們的命數盡了,萬爺爺也只是順天而行罷了。”萬從心抬手拍了拍鐵飛鷹的腦袋,隨後身形一閃,出現在了徐千山的面前。
“若是你動手,總歸是一樁麻煩,倒不如老夫來幫你。”萬從心溫和的笑道:“所謂天數,一飲一啄。如今老夫幫了你一個忙,你便是欠了老夫一個人情,你要如何報答啊?”
“別動手!”鐵飛鷹縱起輕功向這邊奔來,焦急呼喊道,這話自然是對徐千山說的。
“你最好聽他的。”萬從心如此說道,同時一根手指就那麼自然而然的輕輕點向徐千山的左眼。
徐千山想躲,但整個身體似乎都失去了控制,視線之中一片漆黑,只那老者的指尖挾天地之威壓來。
一恍惚間,他下意識的閉眼,那根指尖點在了他左眼的眼皮上,按了一下。
腦海中隱約一聲稚嫩痛呼。
“這東西對此時的你來說,弊大於利。”萬從心將指尖挪開,復又點在了徐千山胸腹的脾臟處:“他就更不用說了。嗯。。。那老夫就再幫你一個忙好了。”
萬從心言罷,忽而化指為掌,自上而下轟在了徐千山的頂上天靈!
“噗!”
徐千山一口鮮血破口而出。腳下的土地更以其雙腳為圓心壓下三丈大小一個圓坑,氣勁四射將一旁公孫無救和將將趕來的鐵飛鷹打的倒飛而出。
徐千山倒在了地上,面如金紙,氣息皆無。
“萬爺爺,這個人!!!”鐵飛鷹話未說完,萬從心擺擺手:“知道,知道,放心,皇上那邊兒自有老夫擔待。你們也不用怕什麼,若有人問,你們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就是了。”
萬從心抬手一攝,抓住徐千山胸口的衣襟,輕咳一聲,抬腳便要走時,忽然動作一僵,又停下了腳步。抬頭向東南方看了一眼,愣了愣。。。似乎還苦笑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鐵飛鷹和公孫無救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明白,正要開口相問,忽然只覺眼前一黑,兩人也俱都失去了意識,昏倒在地。
“果然是你。”這是鐵飛鷹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其實我一直想問,當年那一局,你是故意輸的嗎?”
波濤滾滾,萬從心他在海面上,身子隨着海浪時起時伏。在他的對面,莫問還是那一襲青袍,目光望向天邊的烈日,負手而立。
“那一局本就沒有結束,何談輸贏?”
“呵,那看來我這條手臂倒是白白的丟了,可惜,可惜。”
“可惜嗎?”莫問轉頭來看着萬從心:“一條手臂的代價,讓你突破先天,踏入無量境,十息功夫便從千裡外的朝歌城來到了這東海之上,站到了我的面前,你覺得。。。虧了?”
“這樣說的話,好像我還賺了?”萬從心抬起那條獨臂,看了看,又問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十八年過去,你還沒想出來嗎?”莫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調侃道:“那你可真夠笨的了。”
“本來我以為已經猜到了,結果見到那孩子才知道我猜錯了。現在又見到了你,我似乎又沒猜錯。”萬從心眼中漸漸浮起一絲猩紅:“你想逆天運而破天道?”
“如果是呢?”莫問玩味的反問道。
“你可知道那會死多少人?”
“你若攔我,會死更多的人,而且兩隻手都沒了的話,日子可不好過啊?”莫問哈哈大笑。
凝水成劍,萬從心的手抓在了劍柄上,劍間平指莫問,他的劍便是他的答案。
“行了行了,不用這麼緊張,放輕鬆些,你想的並不全對。”莫問抬手輕輕將劍尖撥開,頓了頓:“這就是你和那雪山頂上那跳大神兒的的區別,這一次我行的是大勢,他知道攔不住,便想着要借力,而你卻想着阻攔。現在的你只是能站在我的面前而已,若想攔我,卻還差了些,回去再多練練吧,或者多叫幾個人,不然。。。呵。”
輕蔑的一笑將萬從心手中的水劍散去。
“那兩個孩子,哪個是真?”
“你猜?”
“我猜他們都是假的。”
“不不不,他們都是真的。”
。。。。。。
“所以。。。那孩子被萬從心帶走了?”
“是。”
“陛下,劉公公也是儘力了,但那萬從心目中無人,仗着一身修為和您的寵信便橫行無忌,劉公公他也是。。。”殤雪殿中,曹吉祥盡心儘力的幫劉芝麻說話,同時拚命的往萬從心的頭上扣屎盆子。
劉芝麻跪在御階下聽着,心中暗自嘆息。往心裏扎刺兒這種事兒也是講火候的。像曹吉祥這樣有的沒的說個沒完反而讓人不信,這便是過猶不及。
不過這樣也好,若曹吉祥真是個心思深沉的,那劉芝麻反倒要擔心了。
“呼~”隆武帝長出一口氣,擺擺手讓曹吉祥閉嘴。殿中一時沉寂了下來。
一炷香的功夫過去,門外一小宦官從殿門處走了進來,叩首道:“陛下,巡天館館主萬從心求見。”
“只他一個人嗎?”隆武帝問道。
“他手裏還拎着一個年輕人,不知死活。”小宦官回道。
“宣。”
“奴婢遵旨。”
“陛下。。。”曹吉祥輕聲開口,似乎想說什麼,但隆武帝卻無心去聽。
“吉祥?”
“奴婢在。”
“萬從心對朕是忠的,這一點朕深信不疑。你說這些小話讓朕聽起來很不舒服,以後就不要再說了。”畢竟也是身前服侍多年的老人了,隆武帝點他一句也就夠了,沒有過多說什麼重話,不過小懲一番還是要的。
“還有。”隆武帝又接着道:“這次扶桑國朝貢,趕得時候不甚好,如今國庫空虛,一應禮典和回賜的用度便交給你了。”隆武帝轉頭看着曹吉祥,見他的腰躬的很低,頭上有冷汗滲出,滿意的點點頭:“你的那個侄兒,朕自然不會虧待。如此,你還要那許多錢財作甚,差不多便好了。”
“陛下,奴婢,奴婢。。。”曹吉祥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好了好了,下去吧,你們與萬從心不對付,一會兒見到了不免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