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砍人!
在回寢室的路上,我神志恍惚,沮喪至極,心律憔悴,萬念俱灰,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米高傑克遜的《鬼怪》MTV中那隻跳舞的骷髏,在昏暗的房間裏,在隱隱灼灼的燭光下,吱吱呀呀地扭動着醜陋的身軀,下顎一張一合,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有誰知道我在笑,又有誰關心我的哭?當萬物歸於寂靜,曲終了,人散了,留下一堆蒼白的骨骼,在瑟瑟的寒風中,分崩離析,支離破碎。
騷人,猛男,鴨子,都在寢室里,我怒氣沖沖地說:“走,去砍人!”然後二話不說就趴在猛男床下翻箱子。上次猛男賣了假答案後有人揚言要報復,嚇得猛男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當天晚上我就帶着他和鴨子到學校外的工地上偷了幾根鋼管回來,放在猛男床下以防不測。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它們應該還在這裏。他們三個人都呆住了,問我怎麼了?我不回答,床下的箱子被拖得吱吱直響,灰塵騰空而起,四處瀰漫。騷人一把抓住我的衣領,瞪着眼睛對着我的臉吼道:“冷泉!!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頓時心口一酸,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摧枯拉朽般地衝破重重阻礙,一涌而出。我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任憑眼淚不住地流,張着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一下就慌了,一個個呆若木雞,驚慌失措地盯着我。“什......什麼事.....我老婆被人搶了......你說還能是什麼事......”我歇斯底里地叫了出來,聲音嘶啞,震耳欲聾。
“是不是那個姓閻的?”猛男問:“我操,太囂張了!鴨子,拿傢伙,弄死他!”
“對,打斷他娃的腳!”鴨子附和道。
我站起來抖了抖衣服,用手胡亂抹乾了眼淚,抬頭看見牆上掛着的鏡子,裏面的人臉色蒼白,雙眼紅腫,幾根凌亂的頭髮不安分地翹着,嘴角有點發青,我用手摸了摸,很痛,可能是剛才武鬥的結果。我眨巴幾下眼睛,捋了捋頭髮,對着鏡子作出一個無力的笑容,卻看見自己,更加醜陋不堪,像是在嘲弄我一般,彷彿在說,你看你像個什麼,你看你像個什麼?
我接過猛男的鋼管,三個人準備出去,突然砰地一下,大門被關上了。騷人站在旁邊,用手死死拉着門把,焦急地說:“你們瘋啦!你們曉不曉得現在正是嚴打時期,學校里也在抓典型!你們想去送死啊!”
騷人接著說:“踏出這個大門,出了事可沒人能保住你們,大四了,要畢業了!你們......你們怎麼那麼傻!”
我拍了拍騷人的肩膀,說知道了,然後對猛男和鴨子說你們別去了,出了事會被開除的。
我轉過頭,去拉寢室的門,騷人大喊一聲:“拉住他,不能讓他出去!”
感覺背後有幾隻手在抓着我,我大吼起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突然我的大腦昏沉沉的,雙腳一下就軟了,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我只記得有人拉了下我,然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昏暗中,我感覺自己佇立曠野,任憑狂風卷着枯草在耳邊呼呼地飛過,我四處觀望,人跡全無,天上烏雲密佈,遮天蔽日,彷彿成都冬日的天空。我抬腿想走,卻怎麼也邁不動腳步,一看,我竟陷入一譚沼澤之中,我想把腿拔起來,卻越陷越深,我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別動!我來幫你!”我回頭一看,小梅正向我走了過來。我一陣歡喜,向她伸出了雙手。不對,她怎麼站着不動了?她是......她是......白麗!“你這個垃圾!垃圾!”,我急於申辯,卻發現半個身體都陷了下去,我抬起頭,看見林靜站在我的面前,“林靜,快拉我一把,快啊!”昏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這個大眼美女一動也不動。“現在你想起我了,你說,我是你什麼人?!”,“我......我......”我結結巴巴,無言以對。“嗚......”,背後一陣哭泣聲,葉蕊!“嗚.......冷泉,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呃......說!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了,人已經完全沉了下去,額頭一片冰冷,呼吸困難。幾個聲音在回蕩“你是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我猛然驚醒過來,感覺頭痛欲裂,迷迷糊糊中發現自己躺在騷人的床上,頭上放了一塊濕毛巾,正吧嗒吧嗒地滴着水。我看見天是亮着的,問現在幾點了,一個聲音在耳邊回答我,你已經睡了一天了,我轉過頭去,看見騷人正擔心地看着我呢。騷人說一大早就聽見你在說夢話,汗水涔涔直下,我們還以為你病了呢。我笑了笑,說我做夢了,一個惡夢。我轉了個身,想坐起來,卻發現左手腫得像個饅頭一樣,一碰,疼得要命。騷人說有點嚴重,要我立即去醫院。
校醫院裏看外科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醫生,他抓住我的手掌左右揉動了幾下,疼得我差點叫出來。老醫生把眼鏡摘下來,和顏悅色地問我怎麼傷到的?我直言不諱,說打架打的!老醫生微笑着嘆口氣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年輕氣旺,衝動,衝動!”,我性子急,問到底怎麼了?醫生說:“去照個片,多半骨折了!”我一聽,人就呆住了,腦袋裏頓時一片空白。
接骨的三個醫生抓着我的手憋足了勁,那一瞬間我痛得快昏了過去,頭上的汗水密密麻麻地滲了出來,右手使勁地抓着騷人,不斷地顫抖。我想起高二下期打系聯賽的時候,也是左手的同一個位置,在打籃球時骨折了。那天下午,葉蕊陪着我急急忙忙地趕到校醫院,幫我接骨的是一個年輕醫生,毛手毛腳的,我咬緊了牙關,還是痛得雙眼迷茫,手不斷地哆嗦。葉蕊急得沒了方向,抓着我不是,不抓我也不是,只能拿着衛生紙不住地幫我擦汗。我痛苦地看着她,美麗的大眼睛裏早已裹滿了淚水,焦急地望着我,不停地問:“豬,你痛不痛,你痛不痛......”,然後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那時的冷泉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右手輕輕撫摸着他女朋友的臉,說,乖,我不痛,不痛。心裏充滿了喜悅與慰籍。
我疼痛難忍,可憐巴巴的地看着騷人,騷人關切地問道:“兄弟,痛啊?忍住!我們是男人!忍住!”,我發出一聲苦笑,想,生活,你為什麼要捉弄我,物是人非,時過境遷,當歲月的面具換過一層后,還有誰記得當時的溫情與疼痛。我心裏一酸,眼睛立刻潤濕了起來,悲傷與痛楚席捲而過,讓人感覺窒息。我長大了嘴,流着眼淚笑着大聲說:“不痛,我真的不痛!”一屋的人都轉過頭,驚奇地看着我,像是參觀一條怪獸。
\還沒好好的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什麼是溫柔\還沒跟你牽着手,走過荒蕪的沙丘,可能從此以後,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校園裏回蕩着王菲的《紅豆》,這是葉蕊最喜歡唱的歌,還經常有意無意地借歌詞問我:“等到風景都看透,你會不會陪我看細水長流?”每次我都被問得心裏一跳一跳得痛。
從校醫院出來后,騷人看我心情不好,提議陪我出去走走。前幾天我一直都對騷人有意見,想如果不是他的白麗把話說出去,我和葉蕊怎麼會鬧到如今這一步,但現在我算是想通了,所有的苦果都由自己種下,我不咽誰來咽?夢中葉蕊的話又響在了耳邊,“你是咎由自取,咎由自取......”
府南河的水又渾濁了起來,在合江亭邊上,我和騷人靠着河邊的欄杆,若有所思地看着腳下潺潺的流水,旁邊一些老人正帶着鳥兒閑庭信步,幾個背着書包的孩子在追逐嬉戲,河邊的噴水池旁一對新人在親友的簇擁下正手挽着手,笑逐顏開地走過來。我自言自語地說:“為什麼那麼多新人結婚時都喜歡到府南河來?”,騷人想了想說:“也許,他們把這條河作為他們愛情的見證吧。”我深深地嘆了口氣,低下頭看着滾滾東去的河水,心裏的憂傷頓時又泛濫起來,我悠悠地說:“那什麼東西又見證了我的愛情呢......”
“你說什麼?”
我沒有回答,對着這千萬成都人的母親河,心裏無比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