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蕊的嘴唇
在我的記憶中,幼年的生活平淡無奇,枯燥乏味,以至於在我腦海中留不住多少詳細的劇情,只剩下一些或真或假的瑣碎片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閃現在眼前。我學的是理科,對事物的分析總喜歡劃分出層次,我把生活標上記號,分成幾個不同的時代。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才三歲,用我媽的話說,就是一個胖乎乎的乖娃娃,那個時代留給我的印象非常模糊,依稀還記得幾位漂亮的女老師,一群天真可愛的孩子,空地上有點腐朽的蹺蹺板,還有那永遠沒有水的噴泉。最深刻的要算幼兒園裏不分男女廁所,我還記得那時我一看見有女生進去,就立刻往廁所里鑽,這點小小的記憶在那以後的很多個日子裏被我不斷提起,很是驕傲。騷人說我的好色在娘胎里就已經成形,註定是萬花叢中游的角色。我辯解說人的本性就是好色,只不過我成熟地比較早而已。騷人聽后“哼”了一聲,對我的狗屁嗤之以鼻。
成都市的泡桐樹小學是有名的實驗重點小學,那時爸媽不惜血本,交了一萬多元錢,才把我弄進去,說裏面出來的孩子將來都是天之驕子。然而生活總是撲朔迷離,讓人難以琢磨,就像沒人能知道明天的太陽將怎樣升起一樣,十多年前的冷泉又怎會看見自己今天落魄的模樣。學生時代的最大理想就是考上一所名牌大學,為了這個目標,多少人廢寢忘食,孤注一擲,硬着頭皮向獨木橋衝去,現在回想起來,不禁感到可笑,去年暑假的時候我到老爸公司去耍,剛好遇到兩個名牌大學出來的學生來做實習,好像一個是人大的,一個是復旦的,當時我對這兩位天之驕子無限敬仰,拉着他們交流經驗,沒想到這兩位懂得最多的是麻將,幹得最多的是泡妞,並傳授經驗說學校的牌子越大,泡的馬子就越好,讓我自愧不如,連連嘆息,說你們有了這個金字招牌,也不枉寒窗十年啊。人大那位才子洋洋得意,連連和我交流心得,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點道理我初中時就知道了,怎能不苦?
兩個月後老爸把他們開了,回來后把飯桌捶地怦怦響,大罵,廢物,簡直就是廢物!騷人說,是個人不穿衣服也是人,是條狗打扮得再華麗也是條狗!當時我大聲叫好,說沒錯,狗就是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這樣說,我心裏還是非常遺憾,如果考試那天我記得帶表,如果我的機讀卡沒有填錯,我的外語就不會白白多丟七十多分,也許就不會來到這樣一個破爛不堪的學校,也許我會過着三點一線的正常生活,也許現在我還是父母眼那個乖孩子,也許我會鵬程萬里,前途似錦,未來一片光明,也許,也許......有時我想,人生充滿了太多的意外,太多的無奈,就如太平洋上的蝴蝶效應一般,生活的一個小小波折,都會激起驚濤駭浪,眨眼之間,便將我們打入陰暗的海底,永世不得翻身。
再過兩天就是元旦節,校園裏彷彿充滿了末日的氣氛,到處都有爛醉如泥的學生,校內外的網吧,酒吧人滿為患,一到夜晚,通宵不眠。猛男這幾天有點鬱悶,我估計是為了英語四級的事情,這廝考了三年的四級,沒有一次上了50分,離及格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大三的時候猛男不知在哪裏搞了一份四級答案回來,偷偷摸摸的,我們一問,居然花了一千元錢,鴨子說趕快去找下家,然後五百元一份賣出去,賺上一筆,楊帆說太貴了多半沒人要,猛男說要的人肯定多!結果這份答案猛男買了四千多元,在寢室里流着口水數鈔票,讓我們着實眼紅了一盤。非要他請客吃皇城老媽,猛男財大氣粗,豪氣衝天,一天下來花掉兩千多,創下寢室單日消費最高記錄。可惜事情沒那麼簡單,四級考試一結束,猛男惱怒地闖進寢室,嘴裏罵著,老子被騙了!他媽的是假的!楊帆坐在床上偷偷地笑,氣得猛男差點吐血。更可怕的是那些上當受騙的買家,一個個紅着眼睛追着猛男要錢,有幾個大四的混混還聲稱要上報學校,嚇得這娃求爺爺告奶奶,後來還是我和騷人幫猛男湊了一千多,才算把事情平息下來。這次的四級我估計他還是過不了,這樣,學位證可就泡湯了。每年學校里拿不到學位證的畢業生多的數不過來,要不是重修太多,被記了警告,要不就是過不了四級,說到外語我就覺得窩囊,高三的時候我外語還過得去,那時參加成都市的四級考試就得了67分,哪想到大一耍了整整一年後,我幾乎忘了過去分詞和現在分詞的區別,四級考得一塌糊塗。假期的時候去見高中同學,一打聽,百分之八十過了四級,還有一半連六級都拿了,令我懊悔不已,恨不得在地上找個縫縫鑽下去。
這幾天兄弟們沒日沒夜地狂歡,打牌,喝酒,唱歌,好像這個節日真的和我們有關係似的,其實我心裏面明白,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來年,但願這種晦澀的日子能隨着新年的鐘聲離我們遠去。
.......
冬季的校園,飄起憂傷的白雪
如你潔白的衣裳
掛在那枯黃的老枝
點綴一絲凄涼
落在清澈的湖面
結一層冰霜
如你那明亮的眸子
純潔,善良
注視着我早已荒涼的心
流浪,流浪
.......
花兒早已枯萎
如那些逝去的青春
但在那萬物回春的日子
卻沒有我的夢想
.......
冬季的校園,飄起憂傷的白雪
如你潔白的衣裳
飄蕩在
夢中的青春年華
.......
----趙丹.《冬季校園》
那天從天府廣場回來的路上,氣氛異常奇怪,我以為葉蕊會對我大動肝火,沒想到她卻滿面微笑,和大家又唱又鬧,這讓我變得局促不安,弄不清現在的局勢怎樣。在送她回寢室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葉蕊盯着我搖搖頭,說沒什麼,笑容依舊,這更讓我傻了眼,心裏堵得難受,搞不清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我了解葉蕊,她是那種心裏藏不住話的人,以前不管有什麼事情,都是第一時間告訴我,就連我的錯誤也直言不諱,非要我認錯不可。我看着她上了樓梯,然後轉身往回走,才走了幾步,就聽見她喊我,“豬!”這是葉蕊對我的昵稱。我回過頭向上看,她站在二樓的樓梯口處望着我,我仰着頭,對她笑了笑,說,怎麼了?葉蕊不說話,只是緊緊地咬着下嘴唇,我心想完了,事情真的鬧大了。
大二上期國慶節的時候,高中同學小梅來學校看我,我撇下葉蕊專門抽了兩天時間來陪她,說起小梅可是高中時候的班花,喜歡穿真維斯的外套,留一頭如水的長發,在一群神情暗淡的學生中間,顯得分外迷人。班花自然是眾多男生暗戀的對象,我曾經也對她動過心,還做過送花,送比卡丘,請吃肯德基,看電影等地下活動,而且那時候我喜歡讀書,古今中外,野史正史,三教九流都略知一二,我給她講南宋《三字經》的起源,呂不韋和趙姬的春秋大夢,由戴安娜之死,說到查爾斯王子的情史,從中國大使館被炸事件扯到中美關係走向,總之,比起班上那些只會打遊戲,耍跳舞機的青澀小男生,我的魅力就大了許多,經過兩個多月的死纏爛打,小梅終於紅着臉和我一起上學放學了。但可惜的是,那個時候高考迫在眉睫,我和她報考的學校也不同,她考的南大,而我在本地。有人說,距離產生美,而我認為美不是由距離產生,而是由思戀產生,時間一長,距離就會發揮其本質上的作用--疏遠。抱着長痛不如短痛的觀點,我和小梅決定分手,我還記得那天晚上在合江亭下面,我們推着自行車默默無言,偶爾會有一兩下苦澀的微笑,大家心裏都明白結局,很有默契地不提這件事,只是說以後要經常寫信,保持聯繫。那一夜,成都陰晦的天空飄起了朦朧的細雨,緩緩地落在府南河的兩邊,十八歲的冷泉,臉上淌滿了淚水,抱着她初戀的女友,兩人失聲痛哭。那一刻,他相信,這是純真的愛情。
和葉蕊在一起后,我一直沒有給小梅說,現在想想當時的心態,可能是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吧。兩年後再次相見,彼此的眼神中退去了一些幼稚,增添了幾許成熟,那兩天我們玩兒得非常愉快,還專門帶她到龍泉去吃橘子,又香又甜,一路上我們彼此問候,一起回憶以往的那些日子,溫馨甜蜜,現在回想起來,我只是牽了一下小梅的手,心中一點猥褻的念頭也沒有,彷彿回到那個純情的時代。以後的很多個日日夜夜裏,我經常問自己,為什麼上了大學後人就變得那麼現實,那麼勢利,為什麼在我周圍不能多一些純情少一點色情?
小梅走的那天我本打算送她,但她堅持一個人走,在校門口分別的時候,小梅幫我理了理衣服,語重心長地說要我注意身體,生活不要過得太頹廢,二十歲的人了,也該為自己今後多打算打算。“以後我們別再聯繫了,我已經有了男朋友,他對我很好,你呀,千萬珍惜你的所有,不要失去了才後悔莫及。”說得我心裏一跳一跳地痛,動情地問:“我能不能再抱抱你?”小梅沒有說什麼,算是默認了。於是幾年前的一幕再次重演,作為純情時代的見證,永遠刻在了我的心裏。
然而第二天我去找葉蕊,她就不理我,我追問了半天,也沒個下文,只是緊緊咬着下嘴唇,眼裏憋着一汪淚水。我拉她,她一甩手就跑了。然後連續一個月沒有和我說過話,當時我就想慘了,我失去葉蕊了,但又不甘心,在我的連續追問下,一個月後葉蕊終於開口,問那天和你在校門外親熱的女生是誰,我懵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想原來我可愛的蕊蕊吃了飛醋,我草草解釋了一通,但沒說太清楚,葉蕊得勢不饒人,一邊流淚一邊痛斥我的幼稚無知,說朋友就能隨便擁抱嗎?你有沒有見過我和別的男生擁抱?!我樂得不行,笑着說,那是,那是。直到葉蕊舉起巴掌,痛哭着說,笑!笑!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就想殺了你!
這件事情後來在我的誠懇道歉中,才慢慢平靜下來,但葉蕊死咬着嘴唇,眼裏憋着眼淚的情景,卻讓我記憶猶新。
樓上的葉蕊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我,過道里的燈光忽明忽暗,葉蕊的臉龐在那跳動的光線里變得若即若離,一時間竟讓我感到有點恍惚,我看不清她的眼睛,那裏有我熟悉的淚水嗎?相持了一會兒,我說,蕊蕊,你下來吧,我們好好談談。樓上傳來葉蕊的聲音,“別說了,你回去吧!”然後一瞬間,她的身影就消失在樓道的黑暗中,留下孤單的我,茫然地站在空蕩的校園裏,頓時毛骨悚然。
以後的幾天我不斷地打葉蕊的手機,而話筒里只有“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急得我恨不得砸了中國移動,心裏鬱悶欲死,每天晚上都和兄弟們在校門口的小館子裏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今天晚上騷人開討論會,題目是“當代大學生的愛情與傳統觀念的對峙”,騷人的觀點是中華民族優良的傳統不應被西方不良性解放運動所影響,猛男認為過於拘泥人性的釋放會壓抑大學生個性的發展,讓大家覺得匪夷所思,狗屁一通。正聽得無趣,手機響了,一看號碼,不熟悉,接起來我餵了半天,那邊都不出聲音,我鬱郁地掛掉,幾分鐘后電話又響了,我好沒氣地接起來,“喂!”,電話那邊一片寂靜,幾秒鐘后又是一片忙音,肯定有人惡作劇,我罵了句神經病,繼續喝酒。十分鐘后電話鈴又響了,我一看又是那個號碼,我一沒控制住就對着電話罵了起來,“你有病唆!格老子吃飽了!”,說完后那邊沒有斷線,我覺得有點沒對,細細一聽,竟然隱隱約約的有哭泣聲,我一下就慌了,問,蕊蕊,是不是你?電話里靜了下來,一會兒,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轉進了我的耳朵:
“冷泉,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