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告誡
商場人流涌動。余陸琛很體貼地走在前面,盡量避免迎面而來的人群撞到安陽。安陽跟在後面,手臂有意無意地擋住口袋那裏呼之欲出的棉花。
她想把外套給脫掉,可裏面的毛衣是去年的,又舊又難看,還不如不脫。該死,她早就該學學蘇芷琳,做個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的精緻女孩,在此時此刻才不至於這樣難堪。
走到電梯旁,陸琛查看樓層介紹,安陽在撞到他的背之前及時收住了腳步。
“女裝在……四樓,”陸琛雙手插在口袋裏,側身朝安陽說,“走電動扶梯吧,直達電梯人太多。”
安陽點頭。有他在身邊,她根本不用操心。不過,她其實是更傾向於坐直達電梯的……擠點也沒什麼,這樣的話她就能離他……余安陽,你在想什麼?別凈想些不該想的。
“你丟了些什麼?”兩人一邊逛,陸琛一邊問她。
“電腦,手機,鑰匙,飯卡……”
“還有沒有別的?”
“也許還有現金之類的,我沒怎麼注意。我太着急了,只想找到那個小偷。”
“確認自己丟了什麼是最基本的。”余陸琛皺眉。
“我知道”,安陽低下頭,捏了捏拳頭,又抬頭直視他的眼睛,“我沒有辦法保持冷靜。我很自責,很憤怒,重要的不是我丟了什麼,而是我的室友……她們本不該遭受這些。直到現在我都沒敢告訴她們那個小偷威脅過我。她們……特別是周平,家裏比較困難。我真的……我當初就不該放那個小偷走。”
“誰也料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不是你的錯。既然已經通知了警方,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陸琛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們似的安慰方式。
“我不相信警察。”安陽說。
“那你相信我嗎?”陸琛問她。
她當然相信他。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無條件地信任他。可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表達任何肯定的意思,她只是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嘴唇緊緊抿着,就好像一開口,她又會輸掉一些東西。她輸的已經夠多,她還想要一點體面。
“警察比你想像中的能辦事。你要學會相信別人,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着,”陸琛決意不再討論這個話題,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專賣店,說,“我們先去買衣服,那邊有件羽絨服很適合你。”
————————————
冬季白天很短,才將近傍晚六點,夜幕早已降臨。余安陽穿着新買的羽絨服從商場出來,還在心裏盤算着怎樣才能抓到那個小偷。
“對面有家奶茶店,你要不要喝點什麼?”余陸琛問。
“不用了。”
“我給你買杯熱巧克力,暖暖身子,這天氣太冷了,”他記得她喜歡喝熱巧克力,“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不……”從某種程度上講,余安陽不喜歡他的體貼和關心,那隻會讓她誤會,並且很輕易地淪陷。
“你在這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余陸琛轉身走向斑馬線,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
余安陽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出神。他不怎麼怕冷,冬天總是穿得很少。別人都裹着臃腫的羽絨服,只有他還穿着挺括的呢大衣。他一隻手插着口袋,另一隻手提着給她買的新手機,加快步伐走向街對面的奶茶店。
安陽看了一會兒,移開了視線,同時轉身背對着馬路。
天氣太冷,時間還早,路上沒多少行人。安陽想着心事,目光漫無目的地遊逛着。她的正對面是個小賣部,店裏一個披着軍大衣的老爺爺正昏昏欲睡。小賣部左邊緊挨着一家水果店,沒有客人,老闆娘站在門口嗑瓜子。水果店旁邊的巷子很窄,寒風不斷地從巷口灌出來。風口處站着一個瘦弱的男人,裹着棉衣,駝着背,讓人聯想到蜷曲着的蝦米。
等等。
那個男人……有點眼熟。他雖然換了身衣服,可姿態沒變。余安陽意識到了什麼,神色一凜,在那個男人看見她之前,她低下頭,飛快地朝水果店走去。
“你好,能把手機借我用一下嗎?我要給我哥打個電話。”安陽微笑着對水果店老闆娘說。
老闆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手機給了她。
“謝謝謝謝。”安陽雙手接過手機,撥通了早已爛熟於心的余陸琛的電話。
“我看見那個小偷了,哥,你趕快報警,”餘光正瞥見男人往巷子裏走去,安陽加快了語速,“在‘果然新鮮’旁的巷子裏,我現在跟過去,你快點過來。”
“你別一個人……”余陸琛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熱巧克力剛做好,他顧不上拿,一邊撥打110,一邊朝馬路對面跑去。
剛開始學跆拳道的時候,余安陽才六歲。那時候餘輝問她:“你知道跆拳道是幹什麼的嗎?”
“我學了就能打贏別人,再有人搶我的東西,我也能搶回來。”六歲的她攥着拳頭。
“想讓人不搶你的東西,有很多種辦法,打架,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一種”,餘輝看着她,“媽媽不支持你學,我也不太支持,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學,我們會尊重你的想法。學好跆拳道固然能夠保護好自己,可是孩子,我們更希望你懂得,要想真正不讓人欺負,比拳頭更有效的,是頭腦。”
她追進巷子裏,寒風陣陣,像刀子一樣刮在她的臉上。那個小偷身邊突然多了很多人,他們手裏拿着武器,逐漸朝她聚攏。那些戲謔的目光,就好像她是一隻失足的鳥,正好落進獵人佈下的天羅地網。
“你現在聽不懂我說的話,沒有關係,以後我和你媽媽會教你懂得這些道理。安陽,你只需要記住,在你非常非常憤怒,管不住自己的拳頭的時候,請思考三個問題:第一,這件事除了拳頭之外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第二,它值不值得你拿拳頭來解決;第三,如果你已經決定了要打架,有多大的把握能贏。這些是比學好跆拳道更重要的東西。”
“我說的沒錯吧,她是我見過的膽子最大的女人。”那個小偷的語調聽着讓人很不舒服。
自六歲進了余家,她就很少有要打架的機會。也許是因為生活太過安逸了,她學好了跆拳道,卻幾乎沒有學以致用過。她逐漸忘記了餘輝的話,可現在又突然記起來,而且記憶如此清晰,幾乎一字不漏。她這才發現,這十二年來,她根本就沒有真正懂得這些話的意思。她還像個六歲的小女孩一樣,做事衝動,自以為是,不經過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