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這位客人來一隻優秀的前蹄……潤着!
給這位客人來一隻優秀的前蹄……潤着!
(大排檔夥計的一聲吆喝)在"
菜名語文"
中,虛實是最大的講究。
通常的情形是,那些價值連城的菜肴,其名稱一定是"
玩虛的"
,而那些由夫妻黨、街邊黨、露天黨們發明創造並"
執行主編"
出來的菜肴,則多半"
實話實說"
--直接就叫"
尖椒土豆絲"
或"
土豆燉牛肉。
顯而易見,後者實實在在。
可如此實實在在,其銷售價格反難上揚。
我原來就一直以為名為"
桃花泛"
的那道菜一定文化氣息濃郁,不僅涵蓋古今詩意,且口感上佳。
可最終,端上來的,不過就是"
鍋巴魷魚"
……當"
魷魚"
粉紅色的肉被置換成為"
桃花源"
里的桃花,我鼻子先被氣歪。
所以,"
玩虛的"
最可能讓我這樣的散淡閑人樂不思蜀。
年輕時,我曾與同事商榷,希望創造出一套"
唐詩菜譜。
我清晰地記得,同事得意揚揚說起過被命名為"
兩個黃鸝鳴翠柳"
的一道"
唐詩菜"
……揣摩半天,我仍無法想見珍禽黃鸝躥入油鍋后,其尊容與芳香將如何統一?最後,同事揭開謎底--他說,一根香菜洗凈,傾斜,斜插放入八寸牙白色淺碟,再輕輕放上兩粒飽滿渾圓之花生豆兒,齊活兒!
果真如此,那麼,"
窗含西嶺千秋雪"
,其實就是一盤"
涼藕拌白糖"
,而"
門泊東吳萬里船"
不過就是一碟"
三鮮餃子"
……我終於明白,文人的想像力不只可以讓他們自我陶醉,還能真實地感染如我之類粗粗識文斷字、視界狹窄、目光短淺之粗鄙長者。
如上"
唐詩菜譜"
名下之唐詩菜肴系列其實簡單復簡單,可我為什麼沒想出來?至此,我也終於明白,古往今來,為什麼"
想不出來"
的人,總是在為"
想的出來"
的人買單。
這正是商業社會的基本法則?這就是最硬最硬的道理?一碟"
紅燒豬手"
要價30元,為什麼?因為原本不過家常菜的"
紅燒豬手"
到了特色飯店,已易名為"
掌聲響起來!
所以,"
菜名語文"
並不因其位居"
飲食男女"
之流,就果真"
寄人籬下。
與大銀行、大酒店、大傳媒一樣的是,一碟小小菜肴,依舊有其生命與性格。
我曾在文章中援引過一個街邊攤主小K發明的菜,菜很簡單:一隻左側豬手,外加一隻黢黑的茶葉蛋,而菜名則名之為"
紅燒左邊鋒"
……你想,這位"
球迷小K"
往這道菜里扔進多少愛的醬油恨的醋?聽友人介紹,成都城北有一"
鬼食坊"
--其名所謂,用書面語說,即"
二十四小時飲食店。
某日,一出租師傅從寒冬凌晨忙到寒冬子夜,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坐到"
鬼食坊"
已是周身寒徹。
為快速取暖計,師傅點下一碗"
蹄花湯"
……片刻,只聽夥計大聲吆喝了一句:"
給這位客人來一隻優秀的前蹄……潤着"
是,以修辭論,"
一隻優秀的前蹄"
怪異到家--可這個由怪異修辭拼接而出的"
吆喝"
先就把人心焐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