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楚離
晨光綻現,阿黛爾拉開卧室的門,便看見了沐浴在陽光之下的楊恆,他此時正繞着庭前假山在踱步,看到阿黛爾,楊恆微笑着打了聲招呼:“早。”
“早。”
阿黛爾站在檐廊下,目光投向楊恆房間內,只見前廳的案桌上已經擺上了早點,熱騰騰的小米粥,鬆軟的白饅頭,澄黃香脆的炸米糕,還有咸鮮的腌蘿蔔。
桌上還有兩副碗筷。
“一起吃?”楊恆朝着案桌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對阿黛爾道。
從昨天下午到晚間的大半天時間,阿黛爾面對的都是假楊恆,為免露餡,兩人在驛館眾人面前演了半天戲,憑藉阿黛爾“深沉內斂”的表現,還有趙薰魚惟妙惟肖的模仿,總算平安渡過。
阿黛爾曾囑咐“楊恆”盡量少露面,但不想今天一大早,一打開門就又看見了他。
阿黛爾正想着要不要再提醒他一下。
耳際已響起楊恆的聲音:“我是楊恆!”
蟻語傳音術。
憑趙薰魚的功力,是施展不了的。
阿黛爾心中一震,立即以蟻語傳音之術回應道:“你回來做什麼?原明德那邊的事辦妥了?還是……出了什麼岔子?”
“說來話長,邊吃邊說吧。”
這時,方忠以及驛館內的侍婢們正從庭前經過,見到楊恆與阿黛爾,都熱情恭順地問好。
楊恆微笑着答應,阿黛爾則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便逕自走進楊恆的房間內,坐在了早餐桌旁。
一邊吃,楊恆一邊將昨晚發生之事,詳細地說給了阿黛爾聽。
阿黛爾面色數變,聽到最後,她放下了已在粥碗中攪拌了許久的湯羹,拿起一個饅頭,發了一會愣,又再放下,問楊恆道:“你覺得會是誰?”
楊恆喝下一口粥,然後搖頭。
“反正再過兩個時辰就是殿前血檢了,到時再看吧。”楊恆道。
“嗯。”
……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便有宮中內侍過來驛館知會他們,去宣儀殿候宣。
今天,赤嵌王宮的氣氛有些凝重!
楊恆他們的車駕所經過的地方,是外城通往內城皇宮的通衢大道,平時在這些地方,除了一些值勤的太監和僕役,是很少看得到人的,但此時,在大道之上,每隔一段距離,便設有哨卡及檢查站,哨卡旁駐紮大批士兵,巡查檢視之嚴密程度,令人咂舌。
在王城四周,禁軍的數量比平時至少增加了三倍。
這些兵士面如古銅,眉目森寒,身上鐵甲錚錚,腰間短刀以及手中長槍皆隱隱透出一股血腥氣,他們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陣勢佈置得嚴密有序,將王城圍得如鐵桶一般。
“今天好象有什麼事要發生。”楊恆對阿黛爾道。
“不管發生什麼事,她們兩母子不能有事。”阿黛爾眉眼間掠過一絲郁色。
“嗯。”楊恆沉沉地點了點頭。
來到宣儀殿,殿內已經站滿了人,文武百官按照各自的品階分立兩側,威儀肅肅。
在右側武將隊列的第二位上,楊恆一眼便看見了鎮南大將軍——申東嶽,他一身鎧甲,腰佩長劍,象尊金剛似的站在那裏,面無表情。
排在他前面的那一位,是符院院長兼天下兵馬副元帥的高士其,而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原濤,依舊告病,未來上朝。
“申東嶽?!怎麼會連邊軍的統兵大將都召回來了?!”楊恆心中一動。
東西南北四位鎮邊大將軍,均肩負着守衛疆域的重責,除非特別重大的事件,是不得擅離軍鎮的。
內侍將阿黛爾與楊恆引至靠近文臣隊列的外邦使臣所屬位置站好,便離開了。
楊恆他們的身份特殊,所以站的地方比最高品階的文臣還要靠近王座,此處視角甚好,可以看清整個大殿。
不一會,在鼓樂聲以及內侍的唱和聲中,赤嵌之王原銘從內廷走到了王座前。
他今天的穿戴隆重而肅穆,除了病容一掃,精神矍鑠之外,他身上的冕服也已經完全是帝皇的規格了!
這個架勢,一出場,就引起了廷下眾臣的一陣喧嘩。有許多大臣目露不可思議的神情,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肅靜!”內侍站了出來,高聲喝止了大臣們的私議。
原銘一向多病,尤其是近幾年,幾乎就是病入膏肓的樣子,但今天卻是鮮有的容光煥發,這當然是令人驚訝的,但也不排除有個別腹黑的大臣在琢磨……莫非是迴光返照?
而原銘的穿着則是引起最大爭議的地方,眾所周知,當今大靖天下,雖然皇權式微,天下分崩離析,但在名義上,朝歌仍是天下的中心,在那裏的皇座上還坐着一位正宗的孤家寡人呢!也只有那位皇上,才是數百年來可以名正言順地戴上十二旒天子之冕的人!
其餘諸候,無論實力如何地強橫,終是不敢冒天下之大韙,跨出這篡位的第一步。
但現在,原銘已經違制了,他穿的是天子冕服!
他好象不想當王了,他想稱帝!
本來,老大突然想提升自己,對於一眾手下來說,是一個喜大普奔的好事,因為老大都提升了,手下人自然也會跟着發達。
但實情並非如此!
因為就目前天下的形勢來說,朝歌城那位皇帝雖然控制不住各地諸候,但他在朝歌城以及附近城邦還有數百萬兵馬以及億萬子民,就硬實力來說,也是一方大諸候的水準,而其憑籍着天子的身份,聲望更是凌駕於眾諸候之上。
原銘現在稱帝的話,是要被圍毆的!
不僅天子要打他,就連周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其他諸候也要打他。
原銘在滴血認親的重要關頭,突然弄上這麼一出,他是要搞什麼啊?!
未等眾臣反應過來,原銘已在王座上坐下,他整理了一下袍服,然後對內侍揚揚手,悠揚地道:“好了,開始吧!”
內侍得旨,遂高聲唱道:“宣——藥師公會會長——原明德,上殿——”
聲音拖得很長,尖利刺耳,十分地提神。
一下子,眾人都精神抖擻地看着殿門外。
沒人……
不一會,殿門口有人跑了進來,是用小碎步在跑……就象個太監一樣。
……嗯……確實是個太監……
他一臉都是汗,來到階前,躬身行禮后便向原銘稟報道:“啟稟王上,原明德原大人尚未到偏殿聽宣,奴才方才派人去他府上催了,但他府上的人卻說……卻說原大人不見了,一同失蹤的還有他府上的管家——何順。”
“不見了?!”原銘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眼神凌厲地盯着階下的那名內待。
內侍“撲”地跪下,叩頭道:“回稟王上,原大人府上的人確是這麼說的。”
原銘輕嘆一聲,眼神落在禮部尚書的身上,沉聲問道:“旭之,你們禮部是怎麼辦事的?殿前查驗血脈,事關國本,而臨事之前,檢驗藥師居然不見了?”
禮部尚書原旭之與原明德乃是原氏同一支系的宗門堂兄弟,關係比較親近,而且做為禮部的最高負責人,他管着朝堂內吉、嘉、軍、賓、凶五禮之用。這種考證皇族血脈的事宜,一向都由他來安排。
原旭之出列,恭敬地奏報道:“就在昨日,微臣已派禮部官員與原明德大人就今日之事作過詳細佈置了,原大人品行端肅,斷不會無端違旨,臣以為應立即着人去查,原大人……有可能出事了!”
他的這些話,在殿內眾臣中頓時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而之前就力主查驗血脈的戶部侍郎原孟林更是激動,他出列之後,立即高聲稟奏道:“請王上立即派人徹查此事,以防有居心叵測之人亂了赤嵌城的綱常血脈!”
這句話可以說是說得刺耳之極了。
因為自從原銘反對立原濤為儲君之後,城中百官便對原銘的心思諸多揣測,其中最主流的說法便是原銘罔顧原氏利益,寧願立外姓為王,亦不想讓原氏正宗繼承大統,是妄圖據赤嵌城王座為一家之私云云,而現在原明德在查驗血脈之前,突然不見了,更是讓這種猜測極速發酵!
原銘冷冷地看着原孟林,漫聲道:“原侍郎所指的那個妄圖亂了赤嵌城綱常血脈,心懷叵測之人,莫非是孤?!”
原孟林性格一向狷急,說話直接,但他想不到原銘的回應更是直接,一下子愣在當場,隔了數息,才囁嚅着道:“臣……臣並非此意!”
“好,不是就好。”原銘倒也沒有再追究,他的目光隨即落在高士其身上。
今天高士其特別地安靜,直到此刻,他才出列向原銘稟奏道:“王上,臣以為原明德無端失蹤之事,派刑部着力追查便是了,不必因此而妨礙了朝堂大事。而今日所謂的隔代查驗血脈,臣本就以為是多此一舉之事,臣再次奏請王上即刻下旨,為原星儲君以及玉妃行正式冊封大典。”
他的這番話剛說完,原銘還未有回應,殿下已有數名文臣武將出列,言辭激烈地反駁高士其。
這幾名大臣俱是原氏其他兩個支系,以及慶千弘這一支系在朝中的實權派人物,他們說的話,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原銘見了,微笑道:“士其,你的提議好象甚是不得人心呢!”
高士其霍地回身,怒視殿上的那幾名文臣武將,高聲喝斥道:“諸君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赤嵌城大業着想,但你們心中作何盤算,自己心中清楚。王上立儲之事,自然由王上乾綱獨斷,你們如此相逼,莫非想造反不成?!”
以高士其在赤嵌城百官以及軍方中的威望,他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那數名大臣以及武官立即閉上了嘴。
原銘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他從王座上站起來,對着殿下眾人揚聲道:“諸位無非想知道原星是否我兒原隨雲的子嗣罷了,現在既然原明德已失蹤,查驗不了血脈,那就用另一種方法來查驗吧,各家的宗主們,你們不是一向很推崇離宮琴師——楚離的幻術嗎?那便將她請來,以幻術迷去玉妃神智,讓玉妃說出她與雲兒的情事以及這一路上來所發生的事情,那整件事情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楚離?幻術?!”殿下的楊恆與阿黛爾對望一眼。
阿黛爾眼中有濃重的憂色,楊恆則向她投去了自信的眼神。
玉搖花身上依附着注入魂力的白骨靈蟲,相當於楊恆的分身一樣,要用幻術令玉搖花致幻的話,須先過楊恆這一關。
“這天下間還有能令我致幻的幻術?!那我倒是想見識一下。”
楊恆眼中已有笑意!
殿下眾臣面面相覷,他們想不到原銘居然主動提出了這個查驗血脈的方法,這個方法他們之前不是沒想過,但考慮到王家體面的問題,沒有提出來罷了。因為使用幻術致幻之後,受惑者的心神堤防便完全失效,會連心底最深層次的秘密都說出來。
玉搖花與原隨雲相處的時間很長,但在此期間,原隨雲與其他女子想處的時間亦不短,以原隨雲四處留情的風流個性,卻在玉搖花之前都不曾留下子嗣,不免令人浮想聯翩,這其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而他與玉搖花纏綿悱惻的情事,極盡曲折詭譎之能事,天知道其中還牽扯到一些什麼王家秘辛啊,如果真有的話,一旦爆出來,王廷的體面可就丟盡了。
原銘就這麼有自信,自己這麼多年來所做皆是光明磊落之事?
廷下眾臣有一半附議,表示贊同,其餘一小半沉默,唯有高士其以及高氏大臣們勸諫原銘不必如此。
“孤意已決!”原銘最後總結了一句,便坐回王座之上。
“旭之,你親自去請楚離楚大師。”原銘對禮部尚書原旭之道。
“微臣遵旨。”原旭之去了。
楚離,號青溪上人,受原氏三位族長以及慶氏兩位族長的邀請,七年前來到赤嵌城,以琴音幻術破除了被異教高手下在六位長老身上的邪蠱,從此在赤嵌城內聲名大噪,被赤嵌王廷奉為上賓。
傳聞她的琴聲能引來天上青鸞,能令山中異獸俯首貼耳,而其琴律曼妙,餘音繞梁,更是令人神魂俱失。
這樣一個仙人一般的人物,多年來都住在赤嵌城外的離宮,只有城中符院、藥師公會以及有地位的武者邀請她交流切磋幻術之時,她才會進城,而在平時,她從不摻和城中的宗派鬥爭,因而在眾人的眼中,她是一個秉公持正的人。
幻術做為獨立於符術,煉藥術,蠱術之外而存在的一個秘術流派,其實與各種功法之間滲透交融之處頗多,就象符術中的元神召喚術,是幻術與符紋相結合的集大成者,而煉藥術傳說中的固神丹是反制幻術的一種丹藥,其藥理之中也必然牽涉幻術的奧義,否則何來對症下藥一說。
楚離能執赤嵌城幻術之牛耳,備受尊崇,她的修為估計至少在天人境宗師級別以上!
等原旭之離開之後,原銘又開始說話了,以前廷議之時,他的話很少,而今天的話則是多得有些出人意表。
“諸位,前些日子,鎮西大將軍薩天刺向孤進獻一物,說是天地間的神物,孤原本是不信的,但在看過之後,深以為然,諸位可猜得出那是何物?”
他面上的神情悠閑而自信,語氣中亦頗多玩味之處,彷彿在炫耀着什麼,又彷彿在戲謔着什麼。
高士其眼中有笑意,但他沒說話。
殿下無人應答,因為他們實在不明白原銘為什麼在這緊要關頭突然又說這些與今天主題完全不相關的話。
妄揣聖意,是朝堂中的大忌,雖然原銘並不是一個那麼強勢的君主。
原銘笑着對高士其道:“高愛卿,命人將那神物抬上來吧。”
“臣遵旨。”
在高士其的示意下,殿前禁軍抬了一口大箱子上來。
箱子用西北境的赤榆木製成,箱面上滿是塵土,有眼尖之人還看得出塵土上面隱隱閃着晶瑩的藍光。
神思敏銳之人已覺察出箱中物件的氣息,一些大臣的臉上神情大變!
“開箱。”高士其高聲喊道。
箱子被打開。
只見裏面放着一張弓,和半箱子的箭!
弓以柘木為臂,牛筋為弦,是軍中常用的強弓,並沒什麼特別。
特別的是箭!
每一支箭的箭簇上都閃着幽藍的光,象淬過毒,但每一個識貨的人都知道,這種箭,可比毒箭毒多了!
站在文臣武將班列中的各大家族的宗主們,見到這一箱子的物事,臉上的神情就象黎明前天際的雲層一樣,在明與暗之間,劇烈地變幻着。
毫無疑問,這種以星紋礦晶淬鍊出來的箭矢,散發著一種他們以前從未感受過的,無可比擬的魔力,這種礦晶如果真是鎮西大將軍薩天刺所發現的,那也就意味着,即使沒有他們的支持,原銘也可以再造一個赤嵌帝國。
原銘從王座上緩緩走下來,他的眼睛裏帶着一種貓捉老鼠似的戲謔神情,來到箱子旁邊,他拿起那張弓,抓起三支箭,忽地彎弓搭箭,朝着大殿門外射出了一支箭。
只見箭矢象一道藍色的光一樣倏地消失在殿外的天空,其聲厲如夜鬼哭嚎,帶起的勁風令滿殿文武的衣袂獵獵掀起,伴隨着從殿外天空發散回來的強大氣壓,整個大殿倏地如臨戰陣,氣氛肅殺而寒慄!
原銘眼中浮現出一種君臨天下般的霸氣,他站在大殿的中央,身形偉岸而昂揚,在他身旁的眾臣被他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曲身恭立着,不敢仰視他。
這時,殿外的天空“呼隆”地炸開了一團藍色的光焰,光焰象湖中倏然散開的藍色水紋,無限地漾開,擴散,令天空一下子變成了幽藍色。
原銘大笑道:“真神物也!”
他手中握着那張弓,還有兩支箭,大步地向著王座邁去。
在座前立定之後,他霍地轉身,向著高士其威嚴地吩咐道:“高卿家,將半年前祁嶺礦貪墨案中逃脫的重犯鄭崎帶上殿來。”
“微臣領旨。”高士其昂首闊步,步出殿外。
殿下眾臣的面色再次風雲變幻起來,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鄭崎還活着?!!”
“不是說……已被處決了嗎……”
“這一下,戶部還有兵部……只怕要出事了……”
鄭崎,五品煉器師,乃前任戶部度支主事,管出納及資財調度,同時,他在赤嵌城星紋礦晶出產處——祁嶺礦區的鑄煉場還兼着倉廩郎中一職。
因倒賣鐵甲軍陷陣營的玄機箭,在半年前被刑部追捕入獄,但還沒來得及審問,就於當晚越獄逃走了,一直下落不明。
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夠在殿前出現!
不一會,高士其便親自押着鄭崎上殿來了。
鄭崎看上去很好,他臉上的神情平靜而冷漠,跪在地上,身體卻昂然挺立着。
到了此時,殿內開始被一股微妙的氣氛環伺着,那些原本對原銘面上恭服,實則心中鄙視的官員們眼中開始浮現出畏懼的神情,而那些一直都在與原銘對抗的各大家族的核心成員,面上則有了一種死灰般的顏色。
楊恆環顧周圍,鎮南大將軍申東嶽仍象剛進殿之時一樣,手握劍柄,眼睛平視前方,一瞬不瞬,彷彿一尊雕像一般。
高士其面冷如霜,渾身瀰漫著一股殺氣。
在楊恆左側的原氏支系宗族的一位族長眼神閃爍,眼睛時不時地瞟向殿外的那群禁軍身上。
“今日好象是個大清算的日子。”楊恆在心中暗嘆道。
“原銘隱忍至今,等的就是這一刻嗎?!”
“原濤呢?原銘最顧忌的原濤現在何處?在幹什麼?方才原銘射向天空的那支箭並不只是炫威而已吧,肯定還有別的深意!”
“鎮南大將軍申東嶽都奉詔回京了,另一中流砥柱鎮西大將軍薩天刺還會遠嗎?!這是要一網打盡的架勢啊!”
在楊恆思索之時,殿上的鄭崎已經開始招供祁嶺礦貪墨案以及軍械倒賣案的事實,他每說一段,殿上的嘩然之聲便響亮一分,到了最後,高士其不得不再次站出來,讓所有人安靜。鄭崎才得以繼續招供。
觸目驚心啊!鄭崎案牽連之廣,貪墨數額之大,危害之深遠,令人唏噓!
說到半途,各大家族中已有數人忍不住跳出來,站在殿上,手指鄭崎狂吼道:“鄭崎狂徒……你……你血口噴人……”
高士其冷冷地看着這些人道:“半年前,鄭崎被捕入獄之時,不正是你們幾位安排他越的獄嗎?怎麼?這麼快就忘了!你們的人還有幾位被我關押着呢,要不要去獄中跟他們見見面?”
這幾個當年刑部以及大理寺的司官聽罷,腳步浮浮,差點頹然坐於地上。
這時,戶部侍郎原孟林出列,聲音低沉地朝原銘躬身稟奏道:“王上,鄭崎已然失蹤半年之久,他在此期間發生過什麼事,受過什麼蠱惑,我們全然不知,而且此案的許多證據俱已焚滅,僅憑他一面之詞並不足以採信,請王上明察,不要寒了殿內眾大臣們的心!”他本人亦是鄭崎所指證的貪墨案的涉事主犯之一,現在還能如此淡定地站出來反駁,城府可見一斑,而他的最後一句才是點睛之筆!
——不要寒了眾大臣們的心!
意思就是說,赤嵌城除了你原銘之外,還有其他勢力呢,不要因小失大,不然撕破臉皮的話,誰也得不到好處!
原銘聽罷,笑了笑,卻是對高士其道:“給他看看吧!”
高士其遂向尾隨鄭崎上殿的八位刑部司官點了點頭。
他們便將隨身帶來的一幅長卷朝着殿內官員們緩緩展開,只見長卷之上,粘貼着各種字據,賬簿,信箋,上面除了祁嶺礦鑄煉場的出入庫資料之外,還記錄著行賄及受賄的數額和名單,最致命的是,上面居然還羅列了原孟林老婆與外邦軍械商簽訂的十幾份協議……
末了,其中一名刑部司官向高士其稟報道:“原孟林的妻妾與一家老小均已捉捕在案,現於殿外侯宣!”
原孟林聽罷,面色赤紅,手足顫抖,他手指原銘,怒道:“你……你就直接說吧……你待如何?”
“孟林,你瘋了?!你快回來,不可對王上不敬!”班列中有老者對原孟林呵斥道。
“哈哈哈,王上,他也配……呸……”原孟林朝着原銘吐了一口唾沫。
高士其將手指輕輕地捻了一個手訣,然後象打了個響指似的,手指倏地彈開,空氣中立即生成一層象是蛛網一樣的勁氣,籠罩在原孟林身上!
受巨力所壓制,原孟林轟然跪在地上,雙膝爆血,將殿上漢白玉石都震碎了。血流滿地,原孟林口不能言,眼睛突出,就象一條被吊著脖子的狗一樣。
殿前諸臣皆大驚失色。
原銘卻只是笑了笑,他拂了拂袍服上的皺褶,就象撣去一些灰塵似的,然後對座前的內待道:“宣吧!”
“是,王上!”
內侍開始宣讀……
諭旨上洋洋洒洒近千字,除了細數原孟林一家的滔天罪惡之外,便是對原銘的頌揚,接着,說到重點了——
原孟林及其全家六百三十餘口,全部被判於西市口凌遲處死!
是的!對的!沒錯的!確實是全部!包括老弱婦孺以及還在襁褓中的嬰兒,無一例外!全部凌遲!
而其餘涉事的眾大臣,無論罪責如何,皆既往不咎!
這招狠!
手段之殘毒,令人不寒而慄,殺雞儆猴之後,這群被寬恕的猴子還會對大王感恩戴德,此謂一手硬一手軟,兩手都抓得好,至於以後會不會秋後算賬……天知道,等活到秋後再說吧……
內侍宣完之後,殿內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原孟林那一族系的族長忽地出列,跪在地上,對着原銘拚命叩頭道:“王上,請念在原孟林以往的功績,饒其死罪吧。”
“請王上開恩——”接着,又有十數名官員出列,叩拜於地。
原銘恍若未聞,只是擺了擺手,對着殿下禁軍道:“拖下去,行刑!”
“是!”禁軍們齊聲應道。
原孟林被拖了下去,他碎裂的雙膝血流如注,在殿上劃下兩道長長的血痕。
“原擎岳,原尚書,請上前來,來到孤的王座前。”原銘冷冷地看着那個跪拜於地的族長,勾了勾手指。
原擎岳,兵部尚書。
兵部是管兵符的,有調兵之權,但手中無兵,各鎮將軍有領軍之責,但無調兵的權限。凡鎮兵要出其鎮守的疆域,皆要得到兵部授權才可以。
之前,高士其從南鎮(達洛鎮)帶二十萬人入城,是奉了王命以及兵部兵符的,但在數量上,則遠遠超出了原定的規模!
而今晨,突然出現在城郊四周的西鎮(雲中六郡)大軍,兵部就全然不知了。
原銘的佈局早已謀定,殿內,殿外,宮城內,宮城外,甚至是遠在邊陲的大軍,皆在局中矣!
原擎岳眼中有一種將死般的蕭涼,他巍巍地來到座前,原銘將剩下兩支箭其中的一支,交到他手上,笑道:“煩請原尚書修書一封,並將此箭一併交予北鎮大將軍原亭松,着他立即返回赤嵌城,五日之內務必趕到,否則……是要滅九族的!”
“信要如何寫?”原擎岳顫聲問道。
“你與原亭松是父子,你還不知道要如何寫嗎?”原銘笑問道。
原擎岳眼神一黯,垂下了頭。
“如實告之便是!”見原擎岳還在發獃,原銘不耐煩地道。
原銘站起身來,拍了拍原擎岳的肩膀,繼續道:“東鎮之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孤已經安排好了。”他的這番話,就象雷霆一樣在殿內炸開,東西南北四鎮大將軍,他已收其三,剩下的一個北鎮,想必亦有暗着,他宣原亭松回京,意欲何為,也只有等原亭松到了之後,才能知曉了。
說罷,原銘拂手讓原擎岳退下。
此時,他王座之下還剩下最後一支箭!
“好了,諸位都請各自入列歸位吧,楚離大師只怕也快到了!”高士其向著那些還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官員們訓斥道。
不一會,禮部尚書原旭之來到殿前,在其身後,是一位白衣出塵,蹁躚若仙的絕美女子!
楚離!
她一入殿,殿內原本沉鬱森寒的氣氛一下子被沖淡,整個大殿似乎都在她的光華照耀下亮了起來。
阿黛爾已是絕世姿容,但與她比較,仍是遜了一籌。
楊恆瞥了她一眼,心頭一震。
不是因為她的美色。
也不是因為她的氣質。
而是因為……他原本就認識她!
就象他知道阿黛爾是林妍一樣,他亦知道眼前這個人,便是楚柔軒!
情花道的宗主,被世人稱為魔門巨擎的——楚柔軒!
她竟然會在此?!
她為何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