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魔嬰
廝殺之後的戰場總是蒼涼的,血腥味與屍體的惡臭味瀰漫整個天際,令人作嘔。
玉搖花與阿黛爾的臉色看上去都極差,除了因為傷勢牽扯起的痛楚之外,世事的無常與詭譎也令她們無所適從。
楊恆開始快速地收拾着一切,使節團的印信、關防度牒、食物、丹藥、水、乾淨衣服、生活器具……
一邊收拾一邊裝入一匹還在戰場一旁啃着草的戰馬的輜重筐中,在裝筐的過程中,他瞥見阿黛爾還在發獃,立即厲聲對她吼道:“快去找幾匹馬來!”
阿黛爾渾身一震,整個人就象從噩夢中醒來一樣,立即飛身掠向突起山岩的最高點,找尋着還未走遠的馬匹的蹤跡。
“快看,那兒有一匹!”阿黛爾一登上山岩,立即興奮地指着不遠處的一處草地叫了一聲,就象小女孩見到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會以這樣激動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楊恆聽到了阿黛爾的話,但他並沒有回應,因為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聲極其微弱的嬰孩的哭聲,他來到那一堆馬車的殘骸旁邊,翻開一個婦人血肉模糊的屍體,只見在她的屍身下面,一個男嬰正撲騰着胖胖的小手與小腳在哭喊着。
抱起男嬰,楊恆來到玉搖花身旁,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懷中的原星,問道:“玉夫人,小公子無事吧?”
玉搖花木然地點着頭,看見楊恆森然的目光,她下意識地縮起了身體,將原星又抱緊了一些。
楊恆的眼光落在原星的襁褓上,只見在裹被的中段,有一道整齊的切口,就象被劍斬過一樣。
任狂風的劍氣!
楊恆眉頭一凝,他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找了一塊乾燥的布帛將剛拾起的這位倖存的男嬰綁在懷中,男嬰感覺到了楊恆懷抱中的溫暖,不一會就停止了哭喊。
不一會,阿黛爾找回來了四匹馬,每個人騎乘一匹,另外一匹也用來搭載輜重。
阿黛爾原本想幫玉搖花背着原星的,但玉搖花執意不肯,眼見情勢緊急,也沒時間再爭執了,三人五騎,朝着小凌河方向疾馳而去。
就在他們走後大約一刻鐘,這片戰場便再次響起了如地龍涌動般的沉悶馬蹄聲,待馬隊近了,便見一大群重鎧護身的重裝騎兵浩浩蕩蕩包圍而至,為首兩員大將見到滿地屍骸,揮手截停軍隊,驚疑不定地審視着這一片戰場。
“細看這裏大部分人的傷痕,竟似被一人所殺!”
“嗯。”
片刻,其中一人問另一個人道:“老胡,還要追下去嗎?”
另一人沉聲道:“此處已是燁陽城地界,再追下去,只怕會碰到神策軍的巡境大軍,到時候事情就沒完沒了啦。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稟報督帥再說吧。”
“也好。”
……
……
狂奔了將近半個時辰,雨停了,地面濕滑如故。
在一處轉彎的地方,玉搖花所策騎的馬匹突然馬失前蹄,一個側滑,便連人帶馬摔在了路旁的泥濘中,此時,楊恆在前,阿黛爾在後,均反應不及。
人與馬均無大礙,戰馬很快站了起來,希聿聿地叫着,玉搖花背着原星,趴伏在泥水中,卻是“嚶嚶”地哭了起來。
阿黛爾翻身下馬,來到玉搖花身前,正欲去攙扶她起來。
卻聽到到楊恆冷冷地道:“玉夫人,上千人已經為你們母子戰死沙場,你賴在這裏,算是怎樣?就算你哭死在此處,又能如何?你這算是對得起誰啊?!”
阿黛爾一聽,神情一黯。
玉搖花垂着頭,身軀顫抖着,不一會,她止住了哭聲,咬咬牙,從泥水中站起來,回身替原星抹了抹額頭的雨水,又再攀上了戰馬,雙目泛紅地問楊恆道:“我們去哪?”
“先找個避雨的地方再說吧。”楊恆環顧四周,一策馬頭,朝着遠處的一座矮山疾馳而去。
這座山山勢平緩,楊恆先行策馬上去,找到一處山岩突出的地方,再往裏探尋進去,只見裏面竟別有洞天,除了砂石鋪地,乾爽清潔之外,還寬敞得很,便招呼她們上來。
所有人里,除了楊恆之外,皆是全身濕透。
楊恆懷抱的男嬰最是幸福,一路上,除了被楊恆的護身真氣籠罩之外,還順帶為他烘乾了身上的襁褓。所以他睡得非常的安穩,楊恆身上自帶的那種令人安心的氣質,確是無人能及的。
來到這個看起來安全的地方,玉搖花的心緒平穩下來,心思也活泛過來,她開始為兩個孩子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鋪排好被褥,讓他們並排睡在一塊。
“你們也換換衣服吧。我出去找些木柴。”楊恆對玉搖花與阿黛爾道。
大雨磅礴,她們的衣服也全都濕透了,阿黛爾武功卓絕,寒暑不懼,自然無須擔心,但濕衣服沾在身上,也是不舒服。玉搖花更不必說了,差不多一整天都泡在雨水裏,萬一她生病了,兩個孩子可真不好辦。
楊恆走了出去,但在經過兩個男嬰旁邊的時候,他輕輕地拍了拍原星身旁的那一個男嬰,與此同時,他袖中掉出兩隻個頭極其細小的白骨靈蟲,落在男嬰身上。靈蟲一下子鑽入男嬰的被褥之中,象兩隻虱子一樣藏了起來。
楊恆走後,阿黛爾與玉搖花很快地換好了衣裳,玉搖花在給兩個孩子餵過奶之後,兩人便在離洞口最近的地方整理着輜重筐中的東西,並且盤算着等會吃什麼,筐中雖然有乾糧,但實在難啃,而在這鳥獸絕跡的地方,其他可以吃的東西又實在太少了。
正在整理的時候,阿黛爾隱約感覺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妖氣彌散開來,而且妖氣來自於洞內,她霍地回身,眼神亮如灼灼艷陽,審視着洞內的一切。
在她回身的瞬間,妖氣突然消失,就象從未存在過一樣。
岩洞寂寂,明暗之間,只聽得那兩個孩子輕微的呼吸聲。
阿黛爾輕輕吐出一口氣。
“剛才一瞬間是錯覺嗎?”她搖了搖頭。
“怎麼了?”玉搖花見阿黛爾神情古怪,便問道。
“沒什麼。”
因為做過防水和防碰撞的包裝,輜重筐中的各種物品絕大部分都保存得很好,阿黛爾在丹藥箱篋中,取出補充真氣的丹藥服下,然後開始盤膝坐下,運功療傷。在與任狂風的戰鬥中,她受的主要都是內傷,傷勢頗重,化血祛瘀的丹藥服下后,收效甚微,唯有以真氣自行推血過宮了。
不一會,楊恆回來了,在他肩上扛着一大捆紮好的樹枝與木柴,柴枝大部分是乾燥的,也有微濕的。
察覺到有人進洞,阿黛爾的眼皮微抬,見是楊恆,便又重新闔上了眼。
楊恆看了看洞**,再回望了一下阿黛爾,便將柴枝放下,對玉搖花道:“在獵人避風的洞穴中撿了些柴枝,玉夫人,煩請你生堆火。”
“嗯,好的。辛苦你了,楊大人。”玉搖花點點頭。
“不怕煙火引來敵人嗎?”阿黛爾忽地睜開眼睛。
玉搖花聞言,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引火之物與火鐮,以徵詢的眼神看着楊恆。
楊恆將負在腰間一個小布袋放了下來,他一邊解開布袋,一邊笑道:“不礙事的,這些柴枝幹燥,煙氣很小,而且在洞中,看不到火光,放心燒吧。這裏有我捉的幾尾鮮魚,熬些魚湯喝。”
說話間,楊恆已將袋中幾尾刮好了鱗,去掉了魚腮和內髒的鮮魚倒入一個鐵鍋中。
魚看上去非常新鮮,也非常正常!
這個年頭,要在野外找一尾正常的活魚,其實已經不容易了,因為大多數的水源都成了死水潭,而在那些死水潭中的魚大多都變成了跟屍鬼一樣屬性的“鬼魚”。
“是在一條活溪中捉的,可真難得!”楊恆笑着從輜重筐中提出一皮囊的飲水,倒入鐵鍋中,然後手腳麻利地用六根木柴扎出了兩個三角架,再以一根粗樹枝為梁,串着鐵鍋放在了玉搖花點燃的那堆火上面。
火越燒越旺,洞內原本有些陰寒,此時變得暖融融的,雖然有些柴枝是微濕的,但楊恆都將它們挑了出來,手一握,天山六陽掌的真氣便象煨炭的火窯一樣包裹着柴枝,隨着陣陣蒸氣升起,柴枝立即乾燥如剛出爐的木炭。
用護身罡氣來擋雨,用掌力來烘乾木柴……可以將武功如此深入地融入到生活中的人物,並不多見,楊恆算是先驅者了,他的這一番舉動令玉搖花與阿黛爾就象看一個怪人似的望着他。
楊恆一笑道:“濕的柴枝有煙,煙氣滲入湯中,便不好喝了。”他一邊說話,一邊將“烤好的”柴枝放入火堆中。
湯很快就煮開了……
漸漸變得濃稠的白色湯水跟牛奶一樣白,散發出一陣陣鮮活的、甘甜的魚香味,阿黛爾與玉搖花看着,聞着,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唾沫。
調料不多,只有鹽與胡椒。
楊恆先放入胡椒,待沸煮一會之後,空氣中除了魚香之外,便還有了胡椒的辛辣香氣,胡椒祛穢去腥,提神醒胃,令人食慾倍增,玉搖花的肚子一下子就不爭氣地響了起來。
“咕——嚕嚕,咕——嚕嚕……”
阿黛爾低頭暗笑。
楊恆則是直接問道:“玉夫人,你餓了吧?”
玉搖花罕有地玉面微紅,答道:“嗯。”
魚湯快要好了,楊恆這才撒入鹽。
香氣更濃郁了。
輜重筐中只有一隻碗,而且原本是用來搗葯的木碗。
沒有湯勺,楊恆端起湯鍋,倒了一碗魚湯。
剛放下鍋,他便看見玉搖花與阿黛爾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這碗魚湯。
楊恆看了她們一眼,朝着魚湯呼了一口氣,然後皺着眉頭輕聲地道了一聲:“燙!”
此時,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並不想喝這一碗魚湯。
然而……
他舉起碗,一口便將魚湯喝乾了。
——一碗剛出鍋的,彷彿還在沸騰着的魚湯!
便這樣一飲而盡了。
玉搖花看見楊恆這樣,似乎都在替他難受似的皺起了眉,抿起了嘴,皺起了臉。
阿黛爾則是輕嘆一口氣對他道:“你好象比搖花還餓呢!”
楊恆輕吁一口氣,將湯碗遞給旁邊的玉搖花,答非所問地道:“湯很鮮,自己盛,想喝多少盛多少。”
“哦。”玉搖花開始去倒湯,湯鍋熱得要命,她根本就捏不住,最後還是阿黛爾幫她倒的。
喝湯吃魚……
隨着煙火迷朦,蒸氣漸散,天色亦漸漸地暗沉下來。
楊恆再次向洞內走去……自從那一場逃亡戰以後,他對於兩個男嬰的狀況就似乎特別關心。
原星一如既往地嗜睡,而他對面的那個男嬰就鬧騰多了,隔一會就會醒來,哭鬧着,要玉搖花鬨一會才會繼續入睡。不得以,玉搖花將他與原星隔開了一段距離。
楊恆來到火堆旁坐下,他望着這堆熾烈如同希望一般的火堆,眼神很奇怪。
“你打算怎麼辦?”阿黛爾忽地問楊恆道。
現在他們雖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前路茫茫,最安全的方法便是先返回燁陽城,等待時機再去赤嵌城,至於這個時機什麼時候才會再來,那要看……緣分了!
楊恆望了阿黛爾一眼,笑道:“好象你才是整支護衛隊的主帥吧,問我做甚?”
阿黛爾白了他一眼,嘆息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其實我們已經沒得選擇了,不是嗎?”楊恆的語氣聽上去就象火堆上的煙氣一樣,熾熱而飄渺。
“赤嵌王原銘病危,他們給出的期限是兩個月,如果兩個月之內到不了赤嵌城,只怕再也不用回去了。而且,事已至此,玉夫人母子身上牽繫的東西已太多,他們與赤嵌城的聯繫早已不僅僅是王權繼承與親情那麼簡單了,如果我們在原銘死之前到不了赤嵌城,赤嵌與燁陽兩個城邦之間爆發戰爭是必然之事。所以說,我們還有得選嗎?”楊恆淡淡地道。
“可就算玉搖花到了赤嵌城又如何,她與原星能改變得了什麼?”阿黛爾深思半晌,問道。
“我不知道。”楊恆搖頭道。
“到了再說吧。”
洞外勁風吹過,凄厲地響着,就象號角聲似的,為這一場對話劃上了句號。
玉搖花此時已經將孩子再次哄睡了,她從洞內走過來,盤腿坐在楊恆的旁邊。
三個人獃獃望着熾紅的火堆,一副懨懨欲睡的樣子。
楊恆忽地問阿黛爾道:“你的傷勢好些了嗎?”
“沒什麼大礙了。”
“你呢?玉夫人。”楊恆再回頭問玉搖花道。
“我?!我沒受什麼傷,妍姐姐都替我擋下了。”她口中的妍姐姐便是阿黛爾(林妍),阿黛爾的年紀至少比她大一輪,但她一直以姐姐相稱。
玉搖花既然這樣說了,原本,這次傷勢的問候也該畫上句號了。
但楊恆卻不由分說,一把捏住了她的脈門,喃喃地道:“有些內傷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內功是超越真先天真氣的存在,等我先為你探脈……若有內傷的話,便順道為你一塊治了吧。”
“哦。”玉搖花對於男女之防,一向甚為介意,此時卻任由他捉着手腕,一動也不動。
阿黛爾頗有些訝異地看着楊恆,在她的映象中,楊恆可不是這麼熱情的人,他今天是怎麼了……
“我沒傷呢……”玉搖花一臉懵地道。
話只說了一半,她只覺得脈門處湧來一股如同溫泉水一樣的熱流,直貫經脈,曖洋洋的,全身舒泰得幾乎要呻吟出來,但只過了一會,她便覺得神智似乎被什麼給束縛住了,她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很快陷入到一种放空虛無的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睛,乍醒過來,只見篝火還在燒着,阿黛爾在旁,楊恆也在旁。
楊恆放開她的手腕,眉宇間皆是郁色,他往火堆中扔了一根木柴,目光凜凜地望了洞內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篝火的緣故,玉搖花的臉上有些發燙,她問道:“我好多了,謝謝你,楊大人。呃,不過感覺過了很久似的……”
“沒多久呢,只不過燒了兩根柴而已。”阿黛爾道。
楊恆呆坐着。
兩個女人開始聊着自己的話題,一路都是凄風苦雨再加上腥風血雨的,這難得的片刻安寧讓她們覺得很舒心。
楊恆用樹枝撩着火堆內的紅炭,彷彿在自言自語地道:“當我們還在燁陽之時,你便已經在吃人了,對吧?”
“什麼……”玉搖花與阿黛爾皆是一臉無解地望着楊恆。
楊恆的眼神望向洞內,在那裏,躺着原星和一個原本就無父無母的孤兒。
“在不久之前,我以真氣探入你的經脈,發覺你的身體內連一點傷都沒有。普天之下,能夠在任狂風劍氣之下毫髮無損的人類嬰孩,根本不存在的。”
楊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站了起來,朝着洞內緩緩地走去。
玉搖花與阿黛爾都站了起來,玉搖花朝着楊恆喊道:“楊大人,你到底在說什麼?”
楊恆沒有回頭,但答道:“我是說,你的兒子原星是——妖魔!”
“你……你……胡說!”玉搖花忽然發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其實一路上以來,她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兒子在任狂風劍氣一擊之下,為什麼還能活下來?而且毫無傷痕,為什麼??
之前,她是歸結於兒子運氣好。
遠氣好的人總是有福氣的,嗯,一定是這樣的。
她不斷地在心中跟自己這樣說。
她雖然覺得不妥,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兒子跟妖魔聯繫在一起,自己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兒子怎麼會是妖魔?!天下間的母親總是覺得自己的兒子是最好的,無論任何時候!
現在這個疑惑一下子被楊恆提出來,她頓時慌了,就象一個心愛之物被人一下子奪去一樣,心裏空落落的。
自從她認識楊恆至今,楊恆似乎就從來沒有做錯過,他預言的任何事情似乎都是對的,這個事實,讓她更慌亂。
楊恆停下了腳步,此時,他離原星只有一丈,他身上籠罩着一層白霧,這層白霧不同於真氣,但閃耀着奪人心魄的力量。
阿黛爾瞬間來到玉搖花身旁,她將玉搖花護在了身後。
玉搖花顫抖着聲音問阿黛爾道:“妍姐姐,難道你也這樣覺得……”
“我相信他。”阿黛爾輕輕地拍着玉搖花的手道。
楊恆望定原星,冷冷地道:“在燁陽城之時,我就覺得奇怪,居然有妖魔能在一大群符師以及一大群武者的監視下,無聲無息地潛入玉府吃人?!原來,魔就來自於我們中間,而非在外。”
聲音震得整個洞穴嗡嗡作響,原星側旁不遠處的男嬰一下子被嚇醒過來,哇哇地大哭,原星卻依然睡得象個死人一樣。
“任狂風死在我手裏,你想必也見到了。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在你的旁邊就有一個嬰孩,你可以吃掉他,補足你的妖力,再現身來跟我打!記住,你的機會已經不多了,要好好珍惜。”楊恆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的白氣開始彌散,如同火光一樣照耀着整個洞穴。
原星動了!
在白氣籠罩過去之前,他動了!
不是象一個嬰兒似地掙動!
他整個人昂首挺胸,倏地站了起來!
你無法想像一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孩突然象一個睥睨蒼生似的梟雄站在那裏,這種極度荒謬的違和感和詭異感看得令人頭皮發炸。
原星此時的眼睛是黑色的,完全的黑色,黑得就象一潭深不見底的污水。
妖氣一下子熾盛起來,熾盛得連篝火都暗了下去。
原星桀桀地笑着,他扭動着脖子與頭顱,四肢骨節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響聲,他笑道:“在這具活死屍里悶了這麼久,我都快憋死了,我真後悔啊,你之前用真氣來給我探穴的時候,我就該殺了你的……唉,可惜了……哦,對了,你剛才說什麼?要我吃掉他,再現身跟你打?”他黑色的眼瞳望向旁邊的那個在大聲哭嚎着的男嬰。
“我現在已經現身了,但我又沒有吃他,那你……還要跟我打嗎?!”“原星”的黑色眼瞳中浮現齣戲謔的神情。
楊恆微笑道:“他就在你的眼前,吃不吃隨你。要不……我等你一會,等你吃了再說?”
“原星”一陣沉默。
玉搖花見此異變,心中一陣顫慄,腦際一片空白,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身體一軟,便向後倒去。阿黛爾將她扶住,她猛地抓着阿黛爾的手臂,流淚道:“妍姐姐,為……為何會這樣?!”
阿黛爾眼中儘是沉痛,抿唇不語,此時此刻,她亦心亂如麻,又如何說得出半句安慰的話。
楊恆拂了拂身上的灰塵,好整以瑕地道:“我要動手了,你還有五息的時間。”
“一……”
“二……”楊恆開始倒數!
他身上的白氣越來越熾盛,原星的妖氣一下子被壓制了下去。
阿黛爾卻是眉頭緊皺,她急聲道:“楊恆,不要傷着那個孩子!”她不知道楊恆為什麼要拿那個無辜的孩子來作誘餌,直接滅殺妖魔不就好了嗎?!
楊恆恍如未聞。
“三……”
身上的魂力倏地擴散開來,整個山洞頓時有如仙境一般。
“原星”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嘶吼一聲,四肢暴長,如同蜘蛛一樣纏向身旁的男嬰。在他口中,吐出一條沾滿粘液的肉刺,便往男嬰的天靈蓋射去。
妖氣如黑雲一樣涌動,在白氣中穿梭,仿如即將破繭而出的飛蛾。
“啊——”玉搖花不禁驚呼出聲,阿黛爾則是鼻尖冒汗,她手中的符紋亦在隨時觸發的狀態。
此時,在男嬰身下的被褥中,兩隻白骨靈蟲象精靈一樣蹦出,迎向了“原星”的利爪與肉刺,如同投懷送抱一樣,在利爪與肉刺即將觸及男嬰的一瞬間融入“原星”的身體內。
“哼。”
楊恆嘴角漾起寒厲的笑意,他右手五指箕張,有如龍爪,掌心倏地生出強大吸力,將男嬰一下子從“原星”妖氣籠罩之中扯出,隨後輕輕地放在身後。
“原星”被白骨靈蟲入體,靈蟲體內蘊含著的魂力象見水就化的毒液一樣,融入他的體內,“原星”如受雷殛,開始在地面上瘋狂地翻滾着,他的四肢象章魚的觸鬚一樣,“啪啦啦”地在拍打着洞內的砂礫。
楊恆動手了。
他手上“菩提法印”的銘紋如同細絲一樣纏了上去。
但僅僅是纏上去,並沒有即時吸取妖氣,此時他暫時還不想殺“原星”,他仍想以追魂引切入“原星”的妖核,獲取他的記憶。
“原星”的背後肯定還有人(或妖魔),這是他的直覺!
但“原星”一遇菩提法印,頓時就象一隻被踩爆了肚子的母蜘蛛一樣,從體內爆出無數黑色的肉塊,一下子粘附在山壁上,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山岩內傳出無數彷彿老鼠穿行似的聲音,陰森詭怖得令人發悚。
楊恆輕嘆一聲,右手一掌按在地面上,菩提法印的白色銘紋象水銀一樣流入地底,只聽“轟”地一聲,地面起了微微的震動。
楊恆閉上了眼睛,在他的神思中,無論“原星”如何地變幻逃遁,白骨靈蟲傳回來的神思感應依然清晰如故,只要能定位,他就有把握殺了“原星”!
白光接連響動,地底傳來了如同怨鬼消失時的尖利叫聲。
不一會,震動停了下來,妖氣止息,整個山洞除了嬰孩的哭聲,只剩下篝火噼噼叭叭的響聲。
楊恆將魂力一斂,緩緩走至玉搖花與阿黛爾面前,輕輕地道:“好了,他已經死了。”他說這一句話的時候,眼睛看着玉搖花,神情中有一種難以言表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