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節 送盒飯的受害者
這句話看似問得沒頭沒尾,但那小女孩卻沒有什麼異樣的表現。她撇着嘴巴繼續用包裝紙把小白挑中的那支玫瑰纏起來,過了好半天才悶悶地“嗯”了一聲。
小白微微一笑:“我是無常組的……”
“我知道,接待白組5438號嘛。”女孩幽幽地說,“最近你可算出名了。”
“我?”小白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出名了?”
“是哦……”女孩白了她一眼,“十年的優秀員工,白大人在年會上重點表揚的對象,現在竟然賴在人界不回去了。就這,白大人一邊嘴上罵你不懂事,一邊還到處疏通關係免得你受罰。唉……相比之下我們牛馬組就跟后媽養的一樣,天天東奔西跑還沒有出差補貼。以前還好,拿鐵鏈子往人脖子上一套就栓走了,自從鬼王大人搞出那勞什子《微笑服務評分規範》,我們勾個魂兒就跟伺候親爺爺似的。‘親您餓了嗎’、‘親您累了嗎’、‘親您別看了您那腸子都盤到腦袋頂上去了搶救不回來了’……”
小白沒有理會這女孩的俏皮話,她低下頭去撥弄着筐子裏剩餘的玫瑰,顯得憂心忡忡。
“白大人……”
“我勸你還是別瞎操心了。你們家白大人那德性誰不知道?反正我們牛馬組是不敢招惹,整個森羅府會計較這事兒的也就只有地藏組了,他們最重規矩。不過地藏組那邊這兩天也出了事,八成是沒空管你們嘍。”
“地藏組不是負責森羅地獄的嗎?”小白姣好的雙眉皺起,“他們那邊能出什麼事?”
“誰知道呢?好像是諦聽組有個年輕的娃娃跟罪囚私奔了。你說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成天就會亂搞些么蛾子,左一個瀆職右一個私奔的……你還好,攤上白大人這麼個護短的領導。諦聽組那孩子就慘了,回頭要是被抓回去,五百年的剝皮刑只怕是免不了嘍……”
這女孩說話老氣橫秋的,但小白並不以為杵。長期出差人界的勾魂使者都會像她一樣,自己捏一具身體。表面上看起來是個賣花的小女孩,裏面裝的靈魂可能幾百年前是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殺豬漢。
這一句話不知要摧毀多少純潔小男生們的夢想……
小白愁眉緊鎖,左思右想,內心卻是一團亂麻。她嘆了口氣,問道:
“你這趟又是為了勾什麼人的魂魄?”
女孩打了個哈欠:“別提了,有個孫子中了五塊錢彩票腦溢血了。好了,你的花,拿上快滾,別打擾老子做生意。老子一晚上還沒賺夠一盒紅塔山的錢呢。”
“小白!”
洛襄和方小靈從噴泉的另一邊跑過來。小白趕緊抹去原本不安的神色,展露笑顏。她迎上兩人,趁着他們還來不及責怪自己,亮出手中的玫瑰花給他們看:
“那小妹妹送給我的。”
賣花的小姑娘聽了這話,以極度惡毒的眼神瞪着她的背影。
“那怎麼行?”洛襄趕緊掏出錢包,“大家都不容易,你就別欺負人家了。來,小妹妹,拿着。”
他往小女孩手裏塞了五塊錢。小女孩撇了撇嘴,趁着小白再一次經過,偷偷對她說道:
“你跟這男人真摳門兒,老子一支花十塊錢呢!”
小白一腳踹在她屁股上,伸手把那五塊錢搶了回來。
……
按理說元旦節應該有三天假期,但因為供暖事件結束后許多學生仍在一直逃避晚自習,班主任徐蕊終於發了飆,要求所有人在二號三號兩天必須到校上自習。大家都是高三的學生了,雖然叫苦連天,但也沒人敢違抗老班的命令,不然放假回來少不了要掛幾天牌子。
僅有的一天假期中,洛襄一邊對着各科老師發下的三十多張試卷犯難,一邊繼續進行他的打工大業。方小靈的靈咒增強了他身體的大多數能力,唯獨對智力全無影響。也難怪,其它的屍鬼都沒有自我意識,就像是植物人一樣,要智商何用?一個腦袋比愛因斯坦還聰明的植物人就可以自己下床尿尿了嗎?
按照方小靈的說法,靈咒師和屍鬼的關係就像是司機和車一樣。因為司機自己跑不快,所以才要倚賴車。但你哪怕是輛蘭博基尼,也必須聽司機方向盤的控制,不能自己跑着跑着突然打開前車蓋說“兄弟你走錯了,這條路應該往左”。
閃電麥昆都沒敢這麼玩兒過。
下午一點鐘,洛襄來到了體育館北門對面的一家茶社,這是他打工數天來送得最遠的一趟外賣。他沒去過外地,也不知道別的地方的茶社是什麼樣,但蘭陵這邊的茶社他是清楚的,一樓空空蕩蕩的,二樓則是各種烏煙瘴氣的棋牌麻將包間。這一家當然也不是例外。
“博學茶社”。
黑色牌匾上印着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洛襄提着四份盒飯走進去,發現這茶社裏面的裝飾倒也確實符合這個名字,木板牆壁上印着的都是洛襄熟悉的古詩文,一入眼便是——
“孔子東遊,見兩小兒便日……”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蘊含著豐富的元素,將大賢與大惡完美融於其中,極具震撼效果。
戴着眼鏡的胖老闆正在對着電腦玩連連看,眼見有人進來,也只是隨意招呼了一句“歡迎光臨”。洛襄看了一眼盒飯標籤上的備註,寫的是“207”,應該是在樓上。他走上樓梯左右張望了一下,面前是206號,那麼207就在……
他剛要轉身,一個女人猛地開門撞進了他的懷裏。
“雪琳!”一個男聲從屋裏傳出。
洛襄一隻手向上高舉,擺出鄉秀樹變身般的姿勢。他沒別的辦法,只能這樣自證清白。不認識鄉秀樹的可以想像一下董存瑞是怎麼炸碉堡的。別問他為什麼不把另一隻手也舉起來——拎着盒飯呢,土豆絲茄子浴可不是什麼健康的養生方式。
這是他下意識的動作,當然事實證明他純屬多慮。他全副身家都不一定有這女人的指甲油值錢。女子迅速離開他身邊,不僅沒有責怪他,還小聲嘟噥了一句“對不起”。洛襄趕緊搖搖頭,提着手中的膠袋問道:“盒飯四份,誰訂的?”
“你怎麼走路的?”屋裏一個青年人滿臉怒容地走出來指着他喝罵,“腦袋後面不長眼睛啊?”
“呃,是不長……”
那青年壓根不理他,趕緊轉過臉去對那女人大獻殷勤:“雪琳,你沒事兒吧?他沒傷着你吧?你哪兒疼你跟我說,我幫你教訓他!”
喂,我才是受害者啊……
不過他看到了屋子裏的一堆啤酒瓶,這男人身上也是酒氣熏天,便撇了撇嘴把抱怨咽回了肚子裏。跟酒鬼浪費時間絕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洛襄的父親過去就酷愛喝酒,經常在半夜醉醺醺地回家,有一次母親不讓他進家門,他就在門外跟那棵石榴樹聊了一宿,那叫一個情投意合,天亮的時候他已經在一眾早點小販的見證下成功地和石榴樹拜了天地,馬上就該入洞房了,卻被急赤白臉地衝出來的母親棒打鴛鴦給攪合了。
“那啥……”他拍了一下手中的膠袋,“四份盒飯總共四十七塊錢,你們誰給結下賬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