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輩子玉霜亦是栽贓萼兒,沈氏來拿人時萼兒不堪受辱撞了柱子一命嗚呼,加上項善昊出面,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臨走之際,項瑤去了耳房,就見流螢正給萼兒擦藥,瞧見她來,兩人一道起來行禮,萼兒更是長跪,砰砰磕了兩個響頭,極是感恩。今兒個若非小姐和夫人堅持,自己怕是難逃一死,家中老小都指望着她,她若是去了,真是做鬼都難安。
「小姐和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奴婢願為小姐和夫人做牛做馬,萬死不辭!」
項瑤睨着她斬釘截鐵立誓的模樣,眸底掠過一絲滿意,「起來吧,項府又不是虎狼之地,用不了你搏命。」
「是奴婢失言。」萼兒被流螢拉了一把,起了身,略是惶恐道。
「流螢跟我說了你的難處,這裏的銀子你拿去給你母親續葯,你弟弟上學堂的事情我會安排。」項瑤緩緩說道:「當然我這麽做也是有條件的。」
萼兒眨着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好事。
「忠心為主,你的主子,就只有夫人一個,可明白?」
萼兒緩過勁兒,對上項瑤冷清凝重的面色,倏地繃緊了心弦,意會過來,態度亦是鄭重,「奴婢謹記。」
項秀綾是在年節前回來的,還並非一人,她同靖南王一道見過項老夫人,三媒六聘下的頗是隆重。項老夫人雖然有些嫌棄對方是個癱的,但女兒拖到這歲數又是個不服管的,難得沒作什麽么蛾子,他們便趕在年底熱鬧完了婚。
年初二,夜裏下起瑞雪,天亮堪堪停歇,陽光落在瓦上積雪處映射出清光。街上散落着炮竹點過的碎屑,幾名穿着厚厚紅襖子的孩童噠噠噠跑着,在項府門口嬉鬧唱着歌,「將軍郎,美嬌娘,良緣天註定,應君不相忘——」
正要踏入項府的男子倏地頓了下,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冷峻臉龐霎時柔和了線條。
院落里積着薄雪,紅梅點點綻放枝頭,自屋子裏傳出的聲聲笑語掩了雪落下的撲簌響兒。
「今年這雪下得比往年早,聽說城外遭了難,城北那處聚了不少難民,你們施粥確是善舉。」秦老夫人坐在暖炕上,靠着大紅色彈墨重錦大引枕,慈眉善目地對着項瑤說道。
屋子裏炭火燒得正旺,項瑤畏寒,選的是離火盆最近的位置,她身上着了石榴紅緙金絲雲錦緞扣身襖兒,髮髻鬆鬆綰就,襯得被熏紅的細膩面龐越發顯得嬌媚。
她聽了秦老夫人的話回道:「我就是隨二哥出份力,那些個棉襖和葯,都是二哥自己掏的腰包。」
「過一年長一歲,允灃確是懂事不少。」秦老夫人笑容慈愛,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往年沒給項允灃收拾爛攤子就是個安穩年了。
站在秦老夫人下首不遠的柳姨娘瞧着,眉梢微挑,神色暗喜,兒子終於有出息,得秦老夫人一句誇,那可是以前從沒有過的,目光不由溜向項瑤,有着真心實意的感激之色。
「咱們項府的喜事是接二連三,青妤出嫁,允禮升了官兒,眼瞧着瑤兒過完年就要嫁人了,日子過得可真快。」
賀氏一身銀紅色綉芙蓉盛綻紋交領長襖,樂呵呵笑着接過了話題,話一落下,就得了不少點頭附和的。
顧氏坐在炕上,心下亦不乏感慨緊張,臉上顯出了幾分,「日子突然就剩沒多久,這該籌備的我都還沒頭緒呢。」
「大嫂用不着慌,這不還有我這個幫手麽,一定辦得妥貼。」賀氏笑着應承道。
「娘,三嬸娘……」項瑤見她們拿着當面說的,浮起一絲羞赧。
屋子裏除了項瑤和項幼寧外,都是成了婚的婦人,她們講了幾個無傷大雅的葷段子打趣,直把項瑤逗得面色緋紅。項青妤端着一碟酸果脯一顆接一顆吃不停,挨着如意菱角邊小炕幾,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煽風點火。
項瑤鬧不過別人,專挑項青妤下手,第一下捏着胳肢窩,就把項青妤驚得從炕上跳了下來,靈活躲着,嘴上還不饒,項瑤羞惱,就差一點抓着時,她猛地撞上一堵寬厚胸膛。
「過年收的第一份大禮,笑納了。」
低沉悅耳的男性嗓音拂過耳畔,熟悉的烏沉香縈繞鼻尖,項瑤覺得耳根子都要燒了起來。
屋子裏一陣善意鬨笑,項瑤退後一步,瞋了他一眼,轉回秦老夫人跟前,「祖母您給做主,大家都欺負我!」
「怎麽這麽熱鬧?」顧玄胤的身影亦出現在門口,瞥見杵着的宋弘璟,嘴角勾起戲謔笑意,「原來是准姑爺來了。」
項青妤笑着走到他身旁,「你不是在陪我爹下棋麽?」
「聽說定遠將軍來了,湊個熱鬧。」顧玄胤替她捋了捋散落的髮絲,神情轉為溫柔,瞥見她護食般端着的那碟果脯,「愛吃我讓下人備點兒。」
項青妤原本注意力還在項瑤兩人身上,乍聽這話,訕笑着擱下,挨着他低聲嘀咕,「我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感覺有點停不下來。
「不多,吃不垮。」顧玄胤瞧着,眸中笑意更甚,俯下身子在她耳畔道:「捏着軟乎乎的才好。」
項青妤鬧了個大紅臉,暗暗捶了他一下。
秦老夫人見這熱鬧景兒,雙眼笑眯成了縫兒,出聲道:「來得正巧,吳嬤嬤,把我那妝匣取來。」
吳嬤嬤依言從檀香木柜子裏取出一個嵌螺鈿象牙妝匣,呈到秦老夫人跟前。匣子打開,珠光寶氣,秦老夫人從裏頭取了兩對款式不同的玉雕鴛鴦紋玉墜,紅線纏着一顆微小剔透的玉珠,鴛鴦相依相偎,雕工精緻,活靈活現。
「這個你們拿着,我着工匠特意做的,底下刻了你們的名兒。」
項青妤和項瑤接過,都頗愛不釋手,一左一右纏上秦老夫人,一個賽一個的嘴甜。項幼寧眼巴巴瞧着,突然感覺孤零零的,在角落當起了沒人憐的小蘑菇,一邊拿眼睛瞟着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得噗哧一笑,招了招手,「也有你的分兒,過來罷。」
項幼寧霎時亮了眸子,膩近跟前,露出小狗般的眼神。「好祖母。」
秦老夫人取了八寶瓔珞長命鎖替她戴上,下頭墜了精緻小鈴鐺,隨着身子一動發出叮叮噹噹的悅耳聲響,項幼寧還是小孩心性,就愛聽這聲音,笑得眉眼彎彎。
一屋子笑語晏晏。
【第二十三章喜締鴛盟償夙願】
用過午膳,項瑤陪着宋弘璟在府里走走消食,還叫項青妤取笑了一回,道她是見了宋弘璟就不待屋裏頭。自入冬後,項瑤恨不得冬眠了似的,連邁出門檻兒都懶,都是怕凍害的。
此時項瑤罩了件銀白底色翠紋斗篷,襯得膚白勝雪。
兩人走着,宋弘璟極其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呵了口氣。「很冷麽?」
一股奇異酥麻的感覺自手心席捲全身,項瑤不自覺想起在芷蘭殿時的情景,臉騰地紅了。
「阿瑤,在想什麽?」
宋弘璟低啞開口,漆黑雙眸一眨未眨地凝視她,眼裏流淌着異色,聲音里附了一絲笑意。
察覺呼吸近在咫尺,像是被那噴落在脖頸的熱氣燙到,項瑤抽回手倏地退後一步,搖頭竭力鎮定道:「今兒個天氣真好。」
話一落下,天空復又下起雪來,陸續飄落池面。宋弘璟睨着這一幕,繃住臉上笑意,好歹沒讓項瑤羞愧地找地縫藏起來。他伸手替她將垂在肩後的帽子戴上,修長手指不經意觸到她下頷的肌膚,兩人俱被激起細微顫慄。
宋弘璟淡然咳嗽一聲,收回了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下還有殘餘溫度的食指,隨即從懷裏摸出一個方正的紅紙包,瞧着厚厚的,擱在了她手裏。
「這是什麽?」項瑤拿着好奇問。
「壓歲錢。」
項瑤哽住,「……我又不是小孩兒。」
「唔,確實,過了年就不是了。」宋弘璟繃著面癱臉一本正經地應道。
定遠將軍,沒想到你是這樣不正經的將軍!
項瑤看着那鼓得過分的壓歲錢,眯着眼瞧他,這麽大方?
宋弘璟突然凝重了神色,項瑤不自覺跟着鄭重了起來,莫名忐忑,就聽他道——
「這是我所有身家,娘子可要對我負責啊。」
項瑤叫那聲「娘子」臊得側過身子,不想同這個有點崩壞的將軍說話,也正是這一側身的角度,恰好瞥見了池畔不遠處佇立的纖細人影,看起來失魂落魄。
宋弘璟見她突然沉默,循着望去,挑了挑眉。「尋死?」
「應不至於。」
確實,依着項筠的性子,怎麽捨得就此赴死,不過傷心失落倒是難免的——顧玄曄娶妻,娶的是衡國公府的嫡姑娘安瑾,迎娶當日,抬着花轎的隊伍自銅雀門一直到長安街,極是隆重喜慶。
項瑤收回視線,就見宋弘璟神色淡漠地微一頷首,「過年,不吉利。」
寥寥幾字,項瑤聽出袖手的意思,雖不厚道卻甚得她心,遂帶着人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大過年的,看項筠那張臉也確是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