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項青妤接過她遞過來剝好的橘子,想到昨兒個宮宴,太后與德妃、淑妃突然離席,她下意識地覺得與項瑤有關,忍不住問起。
項瑤塞了一瓣橘子入口,因着甜味彎了眉眼,並不打算瞞着項青妤,便細細對她說道。
「竟……這般曲折。」項青妤聽完,替她暗暗捏了把冷汗,若是項瑤沒尋去,這結果豈不……難怪景元帝回來宣佈喜訊時那神色有些怪異,自己還當是喝多了。所謂喜事,公主下嫁,亦是一樁。
項瑤笑笑,即便自己沒尋去,長平公主也派了人來找她,她所擔心的依然不會發生。思及那溫婉女子,項瑤心底湧出感激,亦對她果斷放手而感到欽佩。
同是女子,她又怎會瞧不出愛慕一人時的神情?
【第二十二章趁機揭露惡女心】
永成三十年冬至,鹽運使貪污案重審,蘇競得以平反,洗刷冤情,皇上下旨追封,並將蘇家一門三十口厚葬,蘇競之女蘇念秋則得豐厚賠償。藺王因督查不力削權禁閉,然而與江南毗鄰的吳地暴動,藺王主動請纓,景元帝遂收回禁閉懲處,囑其將功抵過。
「蘇姑娘?」項瑤着了一件海棠紅的夾襖,底下是條素凈的白綾裙,纖纖玉指捏着白瓷湯匙,有點意外她的造訪。
「項二小姐恩情,念秋無以為報。」
蘇念秋說著便要跪下,被項瑤伸手阻了,微咬下唇,神色卻是不見好,眼底似有一絲決絕之意。
項瑤目光落在她身後背着的那隻包袱上,「蘇姑娘要回江南老家麽?」
蘇念秋聞言,眸中一痛,並未作答,項瑤從她的神色中猜到幾分,雖說景元帝為蘇家平反,歸還一切,可人都已不在了……她這樣子怕是沒斷了刺殺顧玄曄的念頭。
自己能想到的,顧玄曄不可能想不到,怎會不設防?萬一不成,蘇念秋必會被顧玄曄當作威脅除去。「吳地險惡,且與顧玄曄關係匪淺,姑娘此行未必能達成所願。」
案上的香爐升起微微白煙飄搖,隔着幾許,襯得項瑤臉上的神色越發莫測,恍若洞悉一切。
「……我不甘心。」蘇念秋的眸光隱隱閃動,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抬眸定定凝望項瑤,「我不甘心!」
馮吉被正法,然幕後主使卻被輕拿輕放,只一個削權禁閉,如何對得起她枉死的蘇家三十口?
項瑤闔眸,似有不忍,斟酌半晌才開了口,「三十條人命……讓他一刀斃命豈不太便宜了?」
蘇念秋臉上浮起一絲愕然之色,不敢相信她會這麽說。
「姑娘信天道麽?」項瑤神色悠遠,不等她回答自顧自繼續,「該有報應的躲不過,總有一天你會看到他的下場,又何必去髒了自己的手?」說完又浮起一笑,只這笑中隱約有幾分深意。「姑娘若是相信我的話,便留在京中吧。」
蘇念秋聞言沉了眸子,沒有作聲。
項瑤還想繼續勸她,卻見她手腕一翻,擲起桌子上的一塊糕點打向門口,接着便跌進一人,口中哎喲叫着,險些摔在地上。
「二哥?」項瑤甚是意外地瞧着來人,不清楚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項允灃訕然一笑,瞥見屋子裏佇立的秀麗女子,快速起身端起翩然姿態,裝作「方才你們看到的都是錯覺」的樣子,自欺欺人得很。
蘇念秋聽了項瑤那聲稱呼,對項允灃的敵意稍褪,卻仍有幾分不善,後者察覺她的目光,不自覺揚起笑意,偏生笑出了幾分流里流氣。
蘇念秋橫眉,「登徒子!」
「姑娘聽我解釋,那真的是意外!」項允灃忙解釋。「我……真沒想到你是女的……」
項瑤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個來回,微一挑眉,看着項允灃比手畫腳,覺得頗有內容。
「你還敢說!」
蘇念秋似是羞惱,在她拿劍把項允灃戳成篩子前,項瑤插了話,「二哥來得正好,你有門道,幫蘇姑娘尋個住處吧。」
項允灃一頓,略是羞澀地瞟蘇念秋那方向一眼,把項瑤驚得手中的湯匙險些沒握住,一個紈褲做了純情少男狀實在嚇人。再一瞧蘇念秋,項瑤感覺到了騰騰的殺氣,偏生項允灃跟沒察覺似的,在她的注視下頗為「嬌羞」。
「……項公子,有勞了。」
蘇念秋從齒縫裏擠出字,眼神一挑,項允灃很快領會,做了恭請姿勢,蘇念秋便隨着他走了,讓項瑤莫名有點擔心。
待面前的酥酪見底,流螢匆匆跑了進來,狠狠喘了口氣,「奴婢、奴婢聽說二夫人方才在下人住的院落大鬧了一場,現下往夫人的院子去了。」
項瑤一愣,當即起身往淺雲院趕去,還沒到院子就聽着一名婆子大聲的斥責,伴着東西碎裂的聲響,亂紛紛的很是嘈雜。
「你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小娼貨,偷腥偷到二夫人屋裏了,不要臉的小蹄子,今兒個老奴就替二夫人好好教訓教訓你!」
見沈氏臉色陰沉地站在那裏,身旁的婆子叉着腰指着萼兒怒罵,啪的一下摑向還愣怔着的萼兒,後者不備,被打得向後踉蹌幾步,一下臉上顯了五個指印。
其他瞧着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圍成一團都不敢吱聲。淺雲院今兒個正好沒主子在,沈氏攜着一個嬤嬤,兩個大丫鬟都隨着一起,誰也不敢攔着。
「二夫人,奴婢犯了什麽錯?」萼兒捂着臉,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咬着唇問道。
「先帶走。」沈氏不願在顧氏的院子裏鬧出太大動靜,畢竟她在這家裏也是如履薄冰,要瞧人眼色的,憑顧氏的身分地位,她是不敢這般來抓人的,只是誰都知顧氏是個好脾氣的,自己不過是來抓個下人,想想也不是嚴重的事,猶豫中還張嘴罵了一句,「若是不肯走,就在這活活打死。」
萼兒嚇得渾身打顫,猛地看見匆匆進了院子的人,宛若見了救星,哭着嚎了一嗓子,「夫人救命!」
顧氏在來的路上就聽人說了,這會兒趕過來後趕緊上前詢問沈氏。沈氏面色凝重,似難以啟齒,一旁的貼身丫鬟便代為開口,將事情與顧氏說了一遍。
「夫人,我真的沒有做那種事。」萼兒忙出聲辯駁。
沈氏冷眼瞧着,瞪着萼兒眼刀子嗖嗖,恨不得親手撕了這爬床的小賤人,自然就輕慢了顧氏,無視她命人住手的要求。
「事到如今還敢裝無辜!」婆子在沈氏默許下上前一把抓了她髮髻,就要撓上她的臉。
淺雲院裏的婆子丫鬟見來了主子,緩過神紛紛上前幫忙,抓衣領的抓衣領,拽頭髮的拽頭髮,一下亂成了一團。
「住手!哪個再動,就自己領罰去!」項瑤是跟在顧氏後頭進的院子,見勢態失控陡地出聲喝止,隨後目光落在沈氏身上,直直相對,「二嬸娘就這麽縱着她們在淺雲院鬧?」
「大嫂不會教下人,這麽個不知廉恥的東西,勾引主子,我就是要她命都不為過!」沈氏眸子有一瞬狠辣,確是想要了萼兒性命。
她最忍不得的事情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從項善昊那發現耳環起,一股火兒越冒越盛,她質問項善昊卻被他狠狠訓斥……沈氏按捺下撫上臉龐的衝動,被搧過的地方正火辣辣的疼。
項瑤睨向委屈垂淚的萼兒,後者急忙道自己絕沒有做,指天哭着發毒誓。
「弟妹,莫不是當中有什麽誤會,萼兒跟了我十來年,什麽樣的心性我最清楚,不會……」顧氏不禁道。
「誤會?」沈氏冷嗤一聲,目光凝聚起恨意,「他都承認了,有什麽誤會!」想起她質問時項善昊那「我就如此」的潑皮樣,實在恨得牙痒痒,還道要收了做通房,好個厲害的狐媚子!
萼兒抹着眼淚,怎麽都想不明白要承認什麽,她明明什麽都沒做,「真不是奴婢,二夫人冤枉啊!」
「人證物證俱全,我還不信治不了你!」
沈氏喚了嚴嬤嬤,也就是之前動手的婆子,要她帶走萼兒處置。
項瑤睨向嚴嬤嬤,「人證物證呢?」
嚴嬤嬤微微一顫,之前瞧見沈氏拿着的那隻耳墜,自己只道曾見一丫鬟戴過,可卻記不清是哪個了,現下這場面只得硬着頭皮認了。她是沈氏的陪嫁,這給了她一些底氣,「回二小姐,二老爺房裏發現的那耳墜,老奴曾瞧見萼兒戴過,連同屋的玉霜都指認了。」
玉霜……項瑤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眸微眯,出聲道:「既然如此,就把玉霜一道叫過來問清楚。」
沈氏當她們是要包庇,想到自己連一個犯錯丫鬟都處置不得,本就燒着的火因着平日顧忌身分家世燒得更旺,不陰不陽地諷刺道:「問!問清楚了我替你好好教教,別助長了歪風,爬別人的不說,哪天爬了自個兒主子的!」
萼兒似是不堪受辱地閉了眼,恨不得往牆上撞去自證清白,幸被身邊的丫鬟攔着。
顧氏聽了那話亦是神色僵硬,氣紅臉地喝斥沈氏,「休要胡說!」
「二嬸娘可要嘴上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