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長安的繁華,無論對哪個時代、對哪個時空來說,都是一種標誌性的存在。
我站在街口半眯着眼,享受着春日裏剛剛有些溫暖氣息的陽光,背後是我和二哥開的小飯館,店掌柜老木叔正守着牆上開着的一個小窗,賣着滷味,生意好得嚇人,小窗前長長的隊伍很能說明一切,原因嘛,自然是……這個不是我要說的關鍵,我要說的是,那天我看見了他。
我是穿越來的,此時是大景王朝,建初元年的三月,我穿越到這裏已經快一年了,這是個在我學的歷史課本沒有記載的時空,在這裏,我叫夏飛簾,據說這是風神的名字,風神是惡神,大家從這個名字就可以想到這個時空裏,我的父母對我的態度了。
二哥則叫我小飛或飛兒,二哥叫夏雲,字豐隆,豐隆是雲神的名字,在我們夏家,所有的孩子都被冠以神名,這個我以後慢慢說。
那天,我就是在自己開的小飯館門口曬太陽,聽說長安城外的花開得正好,很多人都趕到城外賞花,二哥也興緻勃勃地去了,他那人總是那樣,隨時準備着好心情,不放過任何熱鬧的場景。
可我卻不想動,在經歷了一個冬天的蟄伏後,我比任何時候都慵懶,我斜倚着牆,舒舒服服地站在陽光里,看着眼前走過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原本的現實世界裏,我二十二歲了,可在這個異時空,我還沒到十六歲,這讓我很得意,覺得自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卻完全沒有想到命運之神早已站在我眼前,不懷好意地看着我了。
他就是那時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的,說突然一點也不誇張,長安的街道平日裏不準人縱馬狂奔,但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他,寧王尉遲洌,尉遲洌是當今皇上尉遲澈倖存的唯一成年的弟弟,也是剛經過一冬與北方蠻族惡戰之後,許多百姓心目中的民族英雄、武威大將軍。
這是個動蕩的年代,去年一年,先皇的各位皇子為了爭奪皇位,紛紛擾擾打了大半年的仗,當今的皇上和這位寧王成了笑到最後的人,哥哥尉遲澈坐上了皇位,弟弟尉遲洌則掌管着軍隊。
緊接着冬天裏北方突厥來犯,也許是他們看到了新皇登基,國祚未穩,也許是他們冬天裏牧草枯死、牛羊凍餓,總之去年突厥的來襲,其勢洶洶,一直打到了離長安不足百里的地方。
好在有寧王披掛上陣,以數萬人的代價才保住了今年這個春天裏難得的和平,但也因為去年的戰爭,京城周邊田地拋荒無數,長安城中也是一片蕭條,只有我們這個小飯館所處的街道因為挨近皇宮,還顯得略微有些人氣。
今天就是這點點人氣,也被這位寧王的到來驅得一點不剩了。
當急促響成一片的馬蹄聲從街口那邊傳來時,街上的行人也許是受去年戰亂的影響,第一個反應全都是抱頭鼠竄,我們小飯館門前買滷味的長隊,在我還沒得及眨眼的瞬間,也一下子消失不見,本來還熱熱鬧鬧的街道一下子空無一人,只留下街面上的一片狼藉,當時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到以前曾看到的那幅「城管來了」的圖。
沒等我仔細琢磨這事的諷刺意味,寧王馬隊就這麽黑壓壓的席捲而來,並快速在我的視野里放大。
這時我看到了那個女人,不對,應該說是母女,因為那女人的懷裏還抱着個兩三歲的孩子,她本來是在我店門口排隊的人之一,當別人都四散逃跑時,她大概是被孩子拖累,居然摔了一跤,此時她正慢慢地爬起身,然後目瞪口呆地呆立在街心,看着眼前放大的馬隊,一動不動。
我幹了一件自己從來沒想過會幹的事,後來很長時間我都一直在懷疑我當時是不是中了魔了,要不就是哪根筋搭錯了,總之我其實挺後悔的,一直後悔了好多年。
當時他的大黑馬正好從我的眼前掠過,我就那麽突然跳了起來,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馬韁……
說實話,那時候馬韁已經在他手裏被勒直了,他其實也發現了那對母女,已經做出了勒馬的動作,不然那天我一定死得難看,但就算如此,我還是被馬帶着向前沖了好幾步,並且感到一瞬間我的手心一熱,緊接着才是疼,火辣辣的。
我尖叫着鬆了手,血瞬間噴涌而出,我趕緊捏住手腕處的動脈,跳着腳哭喊:「老木叔、老木叔!」事情發生在一瞬間,我這個腦子永遠不夠用的人一下子就醜態百出,哭得沒了形象。
老木叔慌慌張張地從店裏沖了出來,卻束手無策,只「飛丫頭、飛丫頭」地和我對喊,不知為什麽,他從來不叫我二小姐。
馬隊早就全體停了下來,卻沒有人有任何錶示,全都看戲似地看着我們。
我冷靜了下來,發現一個事實,不管是在以前的生活中,還是在我現在所處的這個時空,想靠別人總是靠不牢的,我依然捏着我的腕動脈,一邊嗚咽着,一邊轉了身,打算去街對面那家生藥鋪想辦法了,我們的小飯館裏可沒有備下止血藥。
這時我眼角的餘光里看到大黑馬上的他做了一個什麽手勢,馬隊中的一個人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走到我的面前,也不經我許可就一把抓過我受傷的手,變戲法一樣,他手裏又多了一個小瓷瓶,他把瓷瓶里的藥粉向我手上的傷口一灑,然後抬頭問我,「有手帕嗎?」
我淚眼朦朧地看着他,這傢伙年齡不大,容長臉,不黑也不白,很和善的樣子,穿了一襲青衫,看上去不像武將,可也不太像書生,我看了他的眼就覺得很親切,好像曾在哪兒見過似的。
說起來丟人,我沒有手帕,在這個新的時空裏,我很難記得帶上那東西出門,如果有可能,我倒是寧可每天檢查一下有沒有帶上手機,可惜我現在沒手機了,我是魂穿過來的,真可惜啊。
對方笑了一下,開始在自己身上摸,左一下右一下,我有一種直覺,他也不會有手帕之類的東西,果然他抬頭,求助般地向大黑馬上看去……
一塊黑色的大巾帕飄然而至,為什麽是黑的呢?他接了,用這塊黑色的手巾在我傷手上纏了好幾圈,然後打個結,他這才又抬頭沖我笑了一下,我注意到血已經止住了,他的葯倒是很靈,至於對面這個人嘛,我得對得起自己良心,說實話,也很帥。
但二哥已經警告我了,不許再一看到美男就瞪眼珠、流口水,及做出其他醜態,那會讓他很沒面子,於是我忍,可對方卻又沖我笑了一下,這不是勾引人嗎!
他反身回到他自己的馬上,我追着他的背影說了聲謝謝。
「找死!」這像是一句總結性發言。
我愕然抬頭,是那個人在說話,他此時安坐在大黑馬上,黑衣黑斗篷,黑的氈笠上垂着黑的紗,完全遮住了他的臉,我想起人們關於他臉的傳說,有點替他可惜。
他從黑紗後面冷冷地看着我,我雖然看不清,但也能感覺到他的眼光如刀一般的鋒利。
不過他說的「找死」是指什麽呢?是指我拉他的馬,還是指剛才我偷看青衫的帥哥?
我瞥一眼摟着孩子在街邊瑟瑟發抖的那對母女,覺得應該大人有大量,不與他計較,於是很敷衍地大聲說:「對不起,耽誤您正事了,您去忙您的吧,沒事了。」
他卻不走,輕輕帶動馬韁,大黑馬踏着小步,圍着我轉了一個小圈。
「看你的臟臉!」他說,語氣有點兇惡,還有點嘲諷。
我剛才哭過,現在臉上大概又是眼淚又是鼻涕,但……我沒有手帕,於是我用袖子胡亂一抹,再抬頭,我看到馬隊中有人在笑,怎麽,不可以嗎?
他不再說什麽,又是一帶馬韁,大黑馬毫不留戀地從我身邊沖了出去,街上又是一片的馬蹄響。
我記得我當時還覺得大大地鬆了口氣,卻不曾想,就是因為這次街頭的邂逅,我就此落入了他的網中,更糟糕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倆誰都沒有意識到,這其實也不是我們的第一次相遇。
我醒來的時候,眼前只有一片灰色,遙遠的摸不着邊的灰色,我想努力睜大眼睛,卻又不得不立刻閉上,因為我的眼睛感到了刺痛,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接着我又覺得嗓子發乾發癢,我想咳嗽,可只稍微用力,胸口的巨痛又讓我幾乎再暈過去。
「我說她沒死吧,她動了。」旁邊有人說。
死?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氣,他們說的不是我吧。
「動了嗎?我沒看出來,被驢踢到胸口還不死?我明明看到她剛才吐了一口血後才栽倒在地的。」又有人說。
被驢踢,吐血,倒地……好吧,我不得不再次睜開眼,因為我覺得就是死人聽到這個也該睜眼了。
胸口還是疼,得小心地呼吸,我向著有聲音的方向努力轉動我的脖子,還能動,我真的沒死!
然後我看到了人,好幾個,怎麽形容他們呢?我那空空如也的大腦里只蹦出了「滿面塵灰煙火色」這麽一句,他們的臉在離我的臉並不遠的地方,全是是臉上骯髒、嘴唇乾裂、鬢角散亂,他們看我的眼神,或關切、或好奇、或……我覺得他們全都還有同一種表情,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