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眉現在已經沒精力去管高四花有沒有好轉了，她的身體本來就虛弱，再這麽一折騰，整個人就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臉色蒼白得嚇人，只能夠憑着本能吹氣、放開、吹氣、放開……

「咳咳咳……」

「四花？四花……我的四花沒死，我的四花沒死！」大河媳婦瞧見高四花微微嗆咳的動作後，也感受到掌下傳來逐漸強勁的心跳，頓時喜極而泣！

這樣就好了！看見高四花清醒後，葉眉心思一松，頓覺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倒向了一邊，昏迷之前，她好似聽到好多人擔心的驚叫。

「醒了醒了！」

葉眉動了動眼皮子，耳邊是一連串喜悅的驚呼，吵得她根本就沒辦法繼續睡，只好睜開了眼睛。

「二姊……」葉遠紅着眼眶剛叫了一聲，就被大河媳婦拉到一邊。

「阿遠，你已經守了一夜，趕緊歇會兒去，這兒交給大河嬸子。阿眉，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想吃什麽，嬸子燉了雞湯，你喝點補補身子好不好？誒，我想起來了，四花，快過來給姊姊磕頭，要不是她把陽氣傳給你，你就活不下來了。」

大河媳婦不但說話爽利，動作更是爽利，話音才落下，葉眉已經被她半扶半抱着靠坐在炕上，抬眼看去，就見炕下跪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

「快起來，這是怎麽回事？」葉眉扶着額頭，腦子還有些迷糊，現在是什麽狀況？

大河媳婦飛快地替葉眉端來一碗雞湯，一邊喂一邊將她昏迷後的事情全說了個遍。

葉眉昏迷之後幾乎嚇壞了葉遠，抱着她哭得稀里嘩啦的不放手。幸好高家屯裏唯一的赤腳大夫隨後趕到，分別給葉眉和高四花把了脈，告知眾人兩人都沒大礙，一個已經從鬼門關前被拉回來，另一個則是筋疲力盡，疲憊而暈。

葉眉救了高四花一命，大河媳婦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當即和高大河一人抱了一個，趕緊回了自家。

兩人話還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尖利的喝罵，「哪個斷子絕孫的偷了我的雞……」一連串難聽話從屋外飄進來，言語中的針對性不言而喻。

大河媳婦給葉眉餵雞湯的手微微頓了頓，隨即將碗放到炕桌上，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聽到她和外面那人吵了起來。

兩人的聲音都不小，嚇得隨後躲進屋子來的高四花和更小的一個小女孩縮在炕腳不敢動彈，不過瞧兩人的臉色，倒有些屢見不鮮的樣子。

「四花，帶妹妹來喝雞湯。外面和娘親吵架的是誰啊？」葉眉上輩子就是專門哄孩子、哄老人的，這輩子人又生得美，不過是幾句話功夫便讓兩個孩子對她放下了心防。

結合外面吵架翻出來的舊話，和高四花零零散散提供的訊息，葉眉大概弄懂了高大河家的情況。

高大河家是兄弟兩個，高大河和媳婦成親十七年，大河媳婦接着生了五個女兒，都沒得一個兒子。高大河的弟弟高小河成親九年，小河媳婦倒是爭氣，連着生兩個都是兒子。

這小河媳婦本來就愛挑撥是非，這下子更是挺直了腰桿在高家橫着走，挑撥着重男輕女的大河娘，成天找大河媳婦和幾朵花的不是。

這麽些年來，性子潑辣爽快的大河媳婦因為自己沒給高家生個兒子，所以一直百般忍耐，沒想到昨天中午大河娘說她寶貝孫子要吃寒潭魚，還一定要四花去撈。只這一去，高四花的命都差點撈沒了。

高家一直沒分家，家裏、地里所有的活都是高大河夫妻倆和幾個女兒包了，院子裏三十多隻雞是大河媳婦從娘家抱回來的，平日裏也都是高二花和高三花在餵養，女兒們卻連一個雞蛋都吃不上，現在殺了一隻雞給救命恩人補身體就被小河媳婦攀扯着胡亂罵，大河媳婦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楊柳集生活水準葉眉不清楚，但高四花和高五花就在她眼前，她可是看得很真切，才剛出正月，這天氣她穿薄襖都還嫌冷，高四花身上就一件被五顏六色的補丁遮得不見原色的麻布衣裳，一身皮包骨就像非洲難民似的，因為營養不良而造成的雞胸都快突破天際了，瞧着都讓人不忍心，透過敞開的窗子，小河媳婦那身一個補丁都沒有的簇新細花布襖尤其刺眼。

「大河嬸子，這是二兩銀子，我二姊能在你們家住兩天嗎？」去旁邊屋子休息的葉遠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來，站在屋門口小心翼翼地說了這麽一句。

「阿遠，你說的是什麽話，阿眉是咱們四花的救命恩人，別說住兩天，就算要住兩個月這錢我也不能收。」大河媳婦本就是熱心的，當下顧不上和弟妹繼續爭吵，沉着臉就讓葉遠把銀子收回去。

誰知道小河媳婦動作也不慢，兩三步就衝到大河媳婦前面，從葉遠手裏接過銀子，還放嘴裏狠狠咬了一口，臉上頓時笑得像是開了一朵花兒，「小哥放心吧，這銀子夠你姊姊住幾天的了。」

大河媳婦想奪回來，小河媳婦卻是身子一轉，進了主屋，「娘啊，大嫂那邊的空屋子租出去了，這是租金。」

葉遠對愧疚的大河媳婦擺了擺手，有些急促地道：「大河嬸子，這兩天你多照顧着我二姊一點。」

大河媳婦欸了一聲，跟着去了主屋，想必是趕着和婆婆解釋去了。

葉遠皺着眉頭進了葉眉暫居的屋子，高四花端着已經空了的大碗，牽着高五花乖巧地走了出來。

「今天我走得急，身上只有那二兩銀子，你放心在這住着，我會去給你找銀子的。」

葉遠本來是個濃眉大眼、長相英武的半大孩子，偏要做出一副惡狠狠、嫌棄她的模樣，這也就算了，他發紅的眼眶和正處在變聲期的聲音卻大大破壞了他苦心營造的兇狠模樣。

聽見這話，正想着要怎麽生活下去的葉眉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輕輕撫了撫小腹，「寶貝，你小舅舅心疼你娘和你呢。」不得不說，這孩子的生命力真頑強，經歷了這麽多事，還能安安穩穩地待在她肚子裏，手撫上去，似乎能夠感受到生命的律動。

「才不是！」葉遠惱羞成怒了，「我……我就是不想姨娘為你傷心。」

「好好好，我知道了。」想起四姨娘，葉眉也沒了開玩笑的心情。不過這個弟弟的舉動真的讓她心裏暖暖的，上輩子見過的那些十二三歲少年哪有這麽懂事的。

葉遠掃了眼炕上，正好看到葉眉隨身的包袱，猛地想起前晚他幫着收拾東西時順手裝進去的書本，連忙指了包袱問道：「包袱里裝了我要帶去書院的兩本書，你拿出來給我。」

那本《歷年試集》葉眉看不懂也不打算看，可《大啟疆域記》卻是一本難得的好書，通過這本書，她能稍微了解身處的這個世界，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葉眉眨了眨眼睛，抽出她不要的那本《歷年試集》出來，做出一副可憐的模樣，「阿遠，你也知道我如今被爹趕出葉家，無以維生，還好跟着娘學了些綉藝，另外那本書上畫的花啊草的挺漂亮，能不能給我做花樣子綉出來，說不定能賣些銀錢，二姊就有銀子養你小外甥了。」

葉遠一聽，五官都快皺到了一處，心裏糾結個不停，半晌後，他收回了《歷年試集》，木着臉說：「我都說了，我會想辦法給你銀子的，你別成天胡思亂想。那書你要看便看吧，只是要注意，絕對不能弄破！」

「嗯，放心吧阿遠，我會好好保管的。」葉眉面上帶笑，手指着書封上那紅色小印，好奇地多問了一句，「這個符號還挺好看的，回頭我給你做雙鞋墊就綉上這個。」十字綉什麽的葉眉自認還能夠駕馭。

不料，她話音剛落，葉遠就瞪大了眼睛，一張臉憋得通紅，「你要是敢把隨風公子的名諱綉到我鞋墊上，我以後都不管你了！」

這麽嚴重？隨風公子難道不只是個稍微有名的讀書人而已嗎？這倒是勾起了葉眉的好奇心，「隨風公子很厲害嗎？」

要不是葉眉是自個兒的親姊姊，就光這句話葉遠就得罵她幾句頭髮長見識短，隨風公子可是盛州府乃至大啟朝出名的天才學子，怎麽會有人不認識他呢？

葉遠一時忘了自個兒姊姊不過是個無知村婦，不滿地哼道：「隨風公子六年前就享譽天下，為了讀書人的風骨，寧願不要狀元名頭、不要高官厚祿，他可是咱們讀書人的典範！」

葉眉一聽卻覺得隨風公子是傻子，「讀書不就是為了考功名，做大官、賺大錢嗎？」

「你……」這下輪到葉遠無言以對了，拋下葉眉甩袖就走。